零.

事情像是晴天的暴风雨一样发生了。

崭新的高中学年,为了炒热大家的情绪,来办一个时下流行的天台告白的活动吧。

在天台上放上麦克风,在固定的休息时间开放,不管是谁都能走上去,向全校园说出心中难以启齿的秘事。

但是!等等等等,大家安静一下。

尽管可以想象,会有多少玫瑰色的情意与青春的遗憾,即将在这麦克风前上演。但作为发起方——

还是要强调,可以告白之事可不仅限于青春的爱恋啦!喂,你们有在听吗?!

难以置信,那位新上任的学生会书记兼学生会长代理,明明看起来如同机器一般冰冷与安分,却在其他学生的怂恿下答应了这种充满躁动的活动提议。

举办告白活动的消息马上就在学生中引爆了欢呼的声浪。

只是到了活动开幕的那天,大家却又害羞起来,谁也不敢走上天台当第一个向大家告白心中秘事的人。

此时必须推出一个表率。否则活动就无法进行下去了。

说到表率,那当然就是本次活动的暂定负责人——学生会书记兼会长代理了吧。

书记露出了参透俗世般的微微笑意。

我心澄澈如明镜,所思所行无不可奉告之事。

最终被推上前的是风纪委员长塞雷娅。

反正,没人来参加活动的话,风纪委员会也没有什么现场秩序好维护的!

在学校里大受欢迎的大前辈先开口的话,一定能引爆大家的热情的!

所以。

所以,即使知道,如果就这样站上天台的话,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成为一生的黑历史。

这个黑历史,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可能会被大家反复传唱,打破所有当事人的平静生活。也许此后一段时间会逐渐被大家淡忘,但待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毕业典礼时一定又会被当作青春的回忆再度提起吧。

然后三年、五年过去,成为社会人的大家聚集在阔别已久的中学同窗会上,这件事一定又会被拿出来笑话一番。

学校里说不定有人在偷偷录音。

学生会也有人正在拍活动录像。

即便如此。

眼下,作为三年级的大前辈,塞雷娅也有做出表率的责任。

即使再一次被推上前去,她也会耿直地做出选择。

所以,她走上去了。

打开麦克风,进行了简单的测试后。

在淡蓝色的午空之下,塞雷娅说了。

「二年级的赫默同学。对不起。我喜欢你。」

学校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即使她淡然地用「以上」作为结词,简短的话语在春季的晴空下如南风般过境,不留浮云。

学校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但是二年级的赫默同学此时却不知道。

因为刚开学就不小心炸了学校的化学实验室,赫默这一天停课在家反省。

几片落樱的花瓣从窗外飘落在窗台上时,她正打着哈欠把盖在脸上的书掀起,翻了个身从沙发上滚落了下去。

真是一个。

非常,非常。

无聊的下午。


晴天樱花(一)

当たり前の風が吹く。繰り返す日常。穏やかな日差しが君を照らす。


一.

这场宛如传奇一般的告白在校园里传唱。

因此不管走进哪间教室,都能听到掌控舆论音量的人群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

告白行动的细节被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述说。

塞雷娅前辈,就连测试麦克风的话语也是那么冷淡呢。

「好的。能听到吧。」

就好像麦克风也会自然而然地臣服于她的气度,模糊的杂音一瞬褪去,但随即又因为她凑近的脸而忍不住不安地啸叫。

然后,然后等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

「二年级的,赫默同学。」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

就算是淡漠坚毅的风纪委员,在这将要吐露心中秘事时,也会有一瞬的露怯。但随即,她用几无起伏的声线说道:

「对不起。」

然后,更加沉郁。

「我喜欢你。」

嗯?她当时的样子?

当时天台上只有学生会成员在场,但即使是他们也只能看到塞雷娅的一个背影而已。

看起来……就……(叹气)很沉默。

说到这里的时候,有同学捂住嘴,红着眼眶冲出教室去了。

细腻敏感的年纪,一定是,与塞雷娅前辈的感情产生了共鸣,而无法承受心脏的剧烈悸动吧。



「……不对吧?」

罕见地,梅尔打断了缪尔赛思自我陶醉的自言自语,此时缪尔赛思一边在记事本上快速书写,一边摇头又叹气,嘴角却快咧到了耳边。

「我觉得她们并不是和塞雷娅前辈产生共情什么的……她们应该是那个什么,塞雷娅的崇拜者吧?真的不是因为憧憬的前辈居然有了喜欢的人而感到悲伤吗?」

缪尔赛思思索着将眼珠转了一圈,推了推鼻子上挂着的大框平光镜,很是怀疑地看向梅尔:

「是吗?」

「对呀。」

梅尔耿直地点点头。

「而且你这样写,把塞雷娅说得像是那种恋爱游戏里才会出现的多情又专一的校园王子一样……」这次换作梅尔将狐疑的眼神掷向缪尔赛思,「广报部登月报不要经过学生会审核的吗?这样写没问题吗……?」

比如被塞雷娅看到的话,不会被正!义!制!裁!之类的吗?

「获取情报可就是要不问渠道不问手段啊。」

「情报……?」

可这不过是月报报道的取材而已吧?

然而缪尔赛思用神秘莫测的表情看向梅尔:看来你不懂呢。

「正是因为那家伙看起来像是正义的伙伴,所以是不会因为个人意气行事的。再说了,风纪委员会不从属于学生总会,和学生会可以说毫——无关系。」一边头头是道地分析着,缪尔赛思很是满意地合上手帐,从原本坐着的工作台上跳下来,「只要校园月报上盖了学生会的印章,就是得到批准的正当宣传物料,可以堂堂正正地贴在广报栏上,供全校师生阅读。区区风纪委员会不过是校规的仆人,又能怎么样?」

而其中手握盖章权之一的,正是我广报部哒!

只要广报部愿意,就可以直接拿来印章自行盖上,学生会的批准不过是无用的过场戏!

想要,想要在广报栏上装上红外线探测的计数器。每当探测到有热源在广报栏前停留时,计数器上的数字就会自动增加。而看着那数字往上飞速增长的愉悦感——理研社,你能明白吗?

「帮我做一个这样的计数器的话,理研社的招人传单还能在广报栏上再贴三个月哦。」

梅尔立刻就否决并拒绝了这个提案。因为那样根本无法区分站在广报栏前的热源是人类还是路过的猫,就算将温度探测限定在严格接近人体平均体温的范畴内,那又怎么知道停留在广报栏前的人是来看月报的还是来看社团宣传的呢?

「那样不是只有广报部能得到好处吗?」

「这可是全校性的事件哦。不抓紧贡献自己的存在感投身到时代浪潮之中的话,最终就会变成被大家遗忘到南极洲边缘的小社团了,理研社。」缪尔赛思重新打开记事本,抽出笔,「你好像……对了,你和另一位当事人的赫默同学一年级的时候都在这个社团里……应该很熟吧?那么,赫默派的你在这次事件中又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有了什么样的感悟呢,梅尔同学?比如说,赫默同学有向你私下透露对这次事件的感想,之类的吗?」

呃啊,赫默派什么的。梅尔无辜地对这叫法进行抗议。

「我只是因为学生会的委托偶尔帮忙调校一下广播用的专业设备而已。比如说,这次天台上的音响就是我负责布置和调试的。」

不要把别人说成没有任何正经产出的弱小社团一样。

「而且刚才你说不对啦。麦克风会啸叫不是因为离太近了,毕竟我事先调好音了呀。只是因为离得不够近又在声音信号的捕捉中混入了杂音,然后又循环地对信号进行放大达到了啸叫……」

停。说重点。

「就是说,是塞雷娅一开始离麦克风太远了。」

塞雷娅有所顾虑般在立式麦克风的两步之前就停了下来。音箱中捕捉到的声音遥远又模糊,就像要鼓起勇气将那声音攥在手心里一般,干脆伸手去将话筒拿过来,然而又在支架碰撞的杂音和啸叫中紧张地把话筒塞了回去。

停停停停。

梅尔在天台的阴影中拼命向塞雷娅示意。

走近一点。

近一点,放松一点,自然一点,再靠近一点。

直到看到塞雷娅走近到麦克风前,微微俯低身体的样子,梅尔才对塞雷娅打了个手势。

OK。

现在,说吧。

「二年级的,赫默同学……」

「对不起。」

「……」

「……我喜欢你。」

啊,拾音完美。

梅尔颇为自豪。


二.

说起来。

又是谁拜托梅尔去调试设备的?

如果能因为现场调音不佳而中止这个活动的话,说不定就没有后面这些事情了。

「因为从去年开始学生会就经常将设备调试的工作委托给理研社。白面鸮不过是遵循传统而已。」

即使电话的另一头传来阵阵怨气,也依然能够面不改色地应对。白面鸮背靠在车站门口,眺望着傍晚人来人往。

「有优秀的友人和帮手,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那可真令人心情复杂。我只不过是被停课然后又重感冒休息了几天而已,事情进展得是不是太快了?为什么突然就举办起了这种奇怪的活动……!」

「可是,大家的反响非常热烈,评价也很高。广报部也会在这次的校园月报上刊载活动的专题报道呢。」

「大家是开心了,那我的校园生活要怎么办?」

赫默的怒气透过信号电波,直传到白面鸮耳中。

真罕见啊,赫默会这样直截了当地发火的样子。

在感到无奈的同时,白面鸮却又有了一种悄悄在远处隔岸观火的,隐秘的喜悦感。

「关于这件事,还请向塞雷娅委员投诉……」

「就是因为和她说也……!」

白面鸮听到电话那一头传来隐约的「哗啦——」和「咔啦」的声音,想必是赫默打开了房间的窗帘和窗户,想要到窗台上透透气,然后接着数落塞雷娅的不是吧。

但在短暂的沉默后,又听到一声更加用力的拉动窗帘的声音。

也许是拉开窗帘后目击了比在全校面前被告白更加有冲击性的事情,让赫默震惊到失语。

白面鸮决定不要表现得过于敏锐,她不动声色地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既然是面向全校学生的活动,塞雷娅前辈当然也有参加活动的权利。而且……」

白面鸮将手机换到左边,书包换到右肩。

「作为学生会书记兼会长代理,白面鸮不过是遵循既有模式做出了可以接受这种活动提议的判断。请不要忘记,白面鸮现在是谁的代理喔。」

「我怎么可能同意举办这种活动……!乍一听起来是很新颖很有意义的提案,但如果被人拿来恶作剧的话怎么办?现在这种情况,不就是因为活动在没有任何预案的情况下开幕了吗?虽然说是多数投票决定,但不代表少数的意见就能被完全忽略啊。为什么不考虑一下不愿被卷入这种狂欢中的人的感受呢?平静的生活到底有什么不好我校的社团活动已经够花哨了如果还是觉得多余的精力无处发泄的话不如去上补习班吧!」

就好像有一只小小的赫默小鸟从听筒里跳出来,用伶俐的尖喙毫不留情地在白面鸮的脸颊上啄击,抱怨反问疾速三连发,白面鸮不由得将手机拿得离耳边远了一些。

「可是,如果赫默会长真的想贯彻节能主义的话,不反对,不表态,随波逐流不才是最轻松的吗?不要思考,也不要采取任何行动,任由事态发展就好了。」

就像您被选拔成为今年的学生会会长时那样——白面鸮没忘记再补两刀——当时被提名举荐时不拒绝,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在一群热血骚动的高中生之中,如果以为什么都不做就能避开所有麻烦,然后将学生会平稳地运营到毕业的话。

那可就太天真了。即使是好友也会忍不住吐槽两句。

「但也请不要破罐破摔喔。」

「……你也知道这已经是破罐了啊。」

哎呀哎呀。

「请想想这件事积极的一面。原本举办这种喜庆的活动,也是为了驱散学生们在前段时间的事故中所受到的惊吓。」

「说不定受到惊吓的人只有我呢?」为此吃了停课反省的处分的,可不是别人。

「明天就是复课的第一天。回归校园后,被当成事故的肇事责任人,和被当作恋爱八卦的当事人,您觉得哪种角色比较好呢?」

「哪种都不好!」

「又或许,等新鲜感一过,说不定大家就会将这两件事都淡忘了。」

所以,还请放松心态去期待生活的惊喜吧。



挂上电话后,赫默平复了一下心情。

然而刚刚平静下来,背后就响起了窗帘被拉开的声音。

转身一看,塞雷娅撩开赫默窗帘,正要从窗外的小窗台迈进屋子里来。

相邻的两栋房屋,相对的两间房间,相隔不过两个凌越在院墙上的窄小的窗外窗台,对塞雷娅来说跨过这点沟壑就如同行走在平地上一样简单。

「可以进来吗?」

「……你不能正常点,走正门吗?」

「从你要求我走正门的时候开始,就已经不打算给我开门了。」塞雷娅跨进房间里,拍了拍家居短裤上的皱褶,嘴里一边念着,打扰了,一边钻进赫默的房间里来,「打电话的声音,对面都听到了。」

「只穿着、穿着内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还不拉窗帘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受到惊吓的记忆瞬间闪回,赫默的声音紧张得发抖。

「冷静点。那是运动背心。」

刚刚结束了室内有氧操的练习罢了。塞雷娅平静地辩解道。

「而且我的房间对面只有你的房间,你也拉着窗帘。不过我那时候正要换衣服,没想到你先开了窗。」

「塞雷娅。」赫默略有嫌弃地看着她,「你这样总有一天会失足从两个窗台之间摔下去的。」

「相比之下,你对私闯民宅的定义标准总是变来变去更让人头疼。」

说着塞雷娅递出一叠用软质文件夹夹好的资料:「你们班今天的讲义。」

「……放在门口的信箱里就好了。」

「就是因为猜到你会这样说,才没走正门的。」

赫默有些郁闷地接过讲义。接着,塞雷娅又像变戏法一样,递出一本笔记本。

「我二年级时的笔记。」

这次赫默劈手拿下笔记本,就开始赶客。

塞雷娅倒是十分爽快地,返身拨开窗帘,准备原路返回了。

赫默又从背后叫住她,依然是十分嫌恶地说:

「你在大学里的时候,是不是也干了什么自认正直有理的事情,所以被人讨厌了?」

塞雷娅没有回答。

「明早我在门口等你。」

她丢下这句话,翻过窗台,又回自己家里去了。



停课,及,病假后上学第一天。

特地早早出门,不仅是因为复课第一天要到教导主任那里报到,也是为了不在校门前遇上上学的大部队,更是为了不撞上塞雷娅。

天气不坏,春意正浓,路口公园的樱花要开了。

除了塞雷娅以外,这样的早晨诸事和顺。

除了塞雷娅以外。

她就像一个甩不掉的小阑尾,只有炎症发作的时候存在感意外地鲜明。赫默刚走出家门,一看到出现在隔壁门前的那张脸,身体就忍不住向后转往回跑了,但还没等赫默想好胃疼请假的借口,塞雷娅叫住了她。

「学校走这边。」

那,一起走到教学楼门口,就够了吧。但塞雷娅又说,这么早来学校也是因为她有事找教导主任。

在赫默的不快即将变成语言之前,赶紧补上一句:

「真的。是升学志愿的事情。」

赫默不情愿地把打了一半腹稿的话吞了回去。

「但这不合适。」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被别人看到和你走在一起。」

「但这个时间应该没有别的学生。」

「教师也不行。难道你真的没发现我们两人最近被牵扯进了多少倒霉事情里吗?」

「但在你这件事上我也算有关人士。」

「谢谢你的提醒,我又回想起了我会吃停课处分也是拜你所赐这件事。」

塞雷娅垂头不语。

「不行就是不行。」

赫默摆出强硬的姿势,很快就制定好了策略:赫默径直前往教职员室报到,而塞雷娅去教室放东西然后再来,错峰而行,就算碰上了也可以装成只是偶然。

塞雷娅默许了。

在二楼的楼梯前两人分道而行。

赫默来到教职员室门前,打好招呼,推开了门。

但,赫默感觉才刚刚来到教导主任面前站定没多久,教职员室的门就被再度打开了。

塞雷娅紧接着就走了进来。

很显然,塞雷娅并没有理解赫默所说的『错峰而行』是『不要碰面』的意思。

两人在早晨静谧的空气中交换了友好的眼神,就算前后辈打过了招呼。塞雷娅立即就向教导主任表示可以等下再来,要转身退出门外去。

教导主任焦虑地推了推眼镜,朝阳照不到那中年谢顶的头上,脑门前笼罩着肉眼可见的阴郁乌云。他朝塞雷娅招招手,让她留下,开场辞是一声长叹。

「算了,算了,正好风纪委员长也在……唉……」

唉。

「赫默同学,实验室事故的事情上,你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我相信你已经好好反省过了。」

赫默谨慎又矜持地点了点头。

教导主任随即又长叹一声,像是有什么无法说出口的苦闷。

「你不在的这些天……也发生了很多事情……」

然后便是什么年轻人热情冲动的叛逆期,学生会的榜样作用,去年期末考试的偏差值,春樱泛滥的坡道,当年的自行车后座,夕阳的海岸与沙滩脚印,条理混乱地说了一通,说着说着,眺望起了窗外逐渐锐利的晨光来。

「总之,不要太乱来。」

他不知是在对谁祈求着平安。

「一定要顺利毕业啊。」

又不知是为谁许下愿望。

离开教职员办公室的时候,赫默还依然有些早起的恍惚。

刚刚教导主任好像是不是说了什么恋人的事情?

她呆望着寂静走廊的深处,不小心就小声说了出来。

「有。」塞雷娅淡淡地回答,「教导主任的高中初恋现在是车站对面高中的保健老师。」

诶?是吗?

塞雷娅居然会知道这种八卦呢。

回过神来时,她打量着身旁的塞雷娅。

「你不是还要谈升学志愿的事情吗?」

塞雷娅意味深长地看向身后的教职员室的门。

现在不是这个时候。

然而赫默似乎没有领会,返身就要去推开门,被塞雷娅拉住,拉走了。

「大人也是需要回忆的空间的。」

塞雷娅难得一本正经地说着这种好像心灵鸡汤的话。

但完全不明白。升学志愿就不重要了吗?这明明是一个摆脱塞雷娅的好机会啊。

赫默甩不掉塞雷娅的手,在走廊飘洒的晨光中,不无遗憾地看着那门逐渐远去。



回到学校后第一天。

在脑海中做好万般设想后,反而觉得现实有些过于平静。

非常普通地上课,下课,午餐,午休,更换选修课教室,上课,下课。

就连赫默自己也说不上到底是不是在期待什么。

一面希望能过上与先前无异的平静生活,一面却又觉得过于平静令人不安,毕竟这种平静地背后总是有一场风雨正在酝酿。

想要什么都不做就能安稳度过充满躁动因子的高中时期,未免太天真了。

白面鸮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只是在她本人面前,赫默拒绝向这现实屈服罢了。

可是当赫默做好准备后,却什么都没发生,这种提心吊胆是否也是躁动青春的一部分呢?

当阳光西斜时,一天的白昼即将结束,赫默在学生会活动室的窗边一边眺望着寂静的暮色出神,一边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刘海。

操场上的运动社团们也差不多结束了社团活动,但田径跑道上依然有刻苦的身影在迎着夕阳奔跑,暮光中拉长的影子像是挥洒的汗水和热量在青春地面上留下的灼痕。

虽然仅仅是看着就会让人理解何为讴歌青春,但实在是和节能主义格格不入的生活方式。

如果说所谓青春就是想办法把人类青春成长期多余的精力转换成光和热能排放出去的话。

那节能主义大概就是一种保全能量的策略。毕竟这些光和热,并不是真的能对光合作用和清洁能源做出什么贡献,到底又是照亮了谁的道路呢。

说到节能主义,白面鸮也算是同道中人吧。

但为什么白面鸮就总能游离在事件之外,一幅独善其身的样子呢?

赫默一边想着,一边把翘起来的头发狠狠地拍了下去。

「答案显而易见。因为赫默不是真正的节能主义者。」

仿佛都能听到白面鸮这样回答了。

……

不对。这真的是白面鸮的声音。

赫默猛地一回头,果然白面鸮正推开学生会活动室的门走了进来。

「欢迎回来。」白面鸮手臂上挽着书包,但看起来没有要放下东西坐下来的打算,「顺便一说,这是您今天第一次察觉白面鸮的存在。」

「……?」

「真正的节能主义者就像白面鸮这样化身透明形态,就连维持存在感的能量都要省下来。」

「我校也应该与时俱进把『禁止携带光学迷彩登校』写进校规里了。」赫默走到白面鸮面前,「我总觉得我们之间似乎有很多事情需要讨论,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出现。」

「您说笑了。不管是第二节课课休去厕所的时候,还是午休在小卖部排队买面包的时候,白面鸮都在您后面。」

……真的假的?

如果说青春期多余的精力被赫默拿来发呆看书睡觉的话,那白面鸮一定是在修炼拟态吧。

「被您发现了,枭忍千面流第十五代继承人,白羽面五右卫门正是在下。」

说笑的。

「都是因为您在想别的事情过于入神了而已。现在的赫默就像是随时要投身绝地反击的大战,出阵前正在回顾哀戚曲折的半生,对命运的控诉已经写在了脸上了。」

「说明我们将要讨论的事情就是这么严峻。」

「因此白面鸮才说,赫默并非真正的节能主义者。」

「事情变成现在这样都是托了谁的福啊……」

「如果您真的崇尚节能主义的话,就应该赞叹白面鸮是做出了多么节能的决策,并没有背离本届学生会的节能运营的方针才对。再者,就如我们昨日在电话中讨论的那样,早在您被推举为本届学生会长的时候,节能主义就已经与您完全无缘了。」

赫默顿了顿。

这正是她想不到反驳之词的痛处。

可明明只要不主动招惹麻烦的话……

她将重心换了一边,依靠在旁边的会议桌上,摆出毫不在乎的姿态,又有些责备地看着白面鸮。

「这话怎么说?」

「比如说,在学生会没有召开会议或者集中处理学生活动事务的今天,请问赫默会长这个时间在学生会室里做什么呢?」

「……要整理一些事务,要准备春季的社团预算会议,还有关于最近的事情想来找你讨论一下……」

「十分称职。」白面鸮小小地鼓起了掌,「那么今年会被推举为会长的原因是?」

「……可能去年在学级委员会干得还不错吧。」

「正是。可以说是给已经毕业的上一任前辈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而得到了举荐。」

那回想起当时会担任学级委员的原因又是?

「因为谁都不想做那些和成绩无关的杂事,而我倒霉地在抽签推举中被抽中了而已。这就是以升学为重的学校吧。」

那么当初选择这所升学高中的原因呢?

「……没完没了了。和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您还没有明白吗?这些尽职尽责的业绩正是您与节能主义无缘的证明。」

也就是说。

白面鸮说出了无情的结论。

「您是会自己一头栽进麻烦事之中的类型。」

赫默以沉默对抗。

但不妨碍白面鸮再补一刀。

「并且还会在麻烦事中认真地钻牛角尖呢。」

也不能这样说。

赫默迅速组织了一下反驳的语言。

「既然已经承担了这份职责,就应该做好该做的事情,我认为这不能叫作自找麻烦。反过来说,不能妥当地处理这些工作的话才会惹来麻烦的事情,不是吗?」

非常正确。非常像是赫默会长的想法。

「因此,顺从学生们的想法举办这次活动,也是白面鸮作为会长代理,在履行学生会工作的责任。不是吗?」

辩论又绕回了原点。

「……不对!这次活动哪里妥当了……?!」

「学生们可是大为好评哦。而且,就像活动企划书中所述。」白面鸮指了指留在会议桌上的企划书,「这是为了让学生们可以倾诉心中的烦恼和秘密,以国外著名的心理学实验和公益活动为原型策划的。事情会变成今日这样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但这些事情说到底是当事人自己的事情,活动只是给烦恼提供了一个寻找出口的契机。因此,如果有意见的话,还请鼓起勇气和风纪委员长私下解决。」

完全绕回了原点。

不管是讨论的内容还是走向,相比昨日毫无任何变化。

赫默感到恼火。

几乎是将话语掷向好友一般质问道:

「那身为节能主义者你又是为什么同意出任学生会书记呢?」

「因为有趣。」白面鸮若无其事地挡开了这个问题,「那么赫默会长明知道我也是节能主义者,为什么又要邀请我担任书记一职呢?」

她用手指将嘴角两边往上抹开一道僵硬的弧线。

「顺便一说,放学后以为能在学生会找到白面鸮的猜测可不对哦。作为节能主义者,白面鸮是放学后急速回家部成员。」

说完,她又拉开门,那轻飘飘的身影好像要飞走的小鸟。

「那你来干什么。」赫默郁闷又愤懑地说着,「不是放学后急速回家部吗?」

啊,对了,对了。差点就忘了。

「因为卡夫卡想找你可又不敢见面。白面鸮猜测,赫默一定是在学生会里,所以前来代为转达。」

白面鸮停下脚步。

「说是,伊芙利特来了。」



赫默倒是希望白面鸮先把这件最重要的事情说了!

此时已将近日暮时分,很快就是闭校的时间了。

赫默收拾好东西匆匆赶到校舍后面,在浓重的暮影中寻找了好一会,才看到卡夫卡和伊芙利特。

两人并肩屈膝坐在园艺部的栽培花坛边上,就像是被遗弃的小动物一样看起来可怜巴巴。

一看到赫默走过来,小小的脸蛋上先是绽放出了喜悦的光芒,然后瞬间那光芒又黯淡下去,仿佛躲避什么一样瑟缩在一边。卡夫卡更是毫无出息地躲在伊芙利特身后,要不是穿着高中制服的话,那矮小的身材和怯弱的样子,让她显得比伊芙利特更像是刚刚升上初中的新生。

「因为赫默不会对伊芙利特怎么样,但是真的会凶我吧?!」

面对赫默那不解又无奈的眼神,卡夫卡委屈地辩解。

赫默自认为自己没有这么可怕。

「但这是怎么回事?」她问道,「学校里平日是禁止无关人员进出的吧,卡夫卡?上次的事故才刚过去没多久呢。」

「我就说会先凶我的……」

「伊芙利特也就算了,卡夫卡可是高中生了,你比伊芙利特要年长吧?」

万一伊芙利特被人发现的话怎么办?

「……是我,是我拜托卡夫卡带我进来的……」伊芙利特深深低着头,仿佛嗫嚅着说道,「不是卡夫卡的错。」

赫默终于不再说什么。

「……我又让赫默生气了吗?」

赫默叹出一口气。

不是的,伊芙利特。不是的。

「前几天我本来想要去找赫默的,但怕赫默在生我的气……」

怎么会呢,伊芙利特。

「我还去找了塞雷娅,她也说……」

「行了,那家伙的话你就不用听了。」

赫默的语气急转直下,生硬地打断了伊芙利特。伊芙利特有些吓一跳,更加不敢去看赫默,将头垂得更低了。

然后用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道歉。

对不起,赫默。

赫默轻叹一声。在后辈面前发作情绪是有些难看了,她收拾了一下对塞雷娅的烦厌。

「我不会说,这件事你没有错。但是你已经知道自己错了。」赫默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伊芙利特的头,「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伊芙利特?」

「……我再也不会乱来了。我保证。」

伊芙利特抬起视线窥看着赫默的表情,撒娇似地贴近去拉住赫默的袖子。

「都是我的错,所以……赫默,不要和塞雷娅吵架……」

赫默的眉头抽动了一下。

就好像在吞咽什么难以下咽之物,深吸了一口气。

赫默没有应承。

她很是努力地挤出了一个漂亮的微笑,拉起伊芙利特的手。

「马上要闭校了。走吧,趁现在我送你回去。」

伊芙利特也没有再提起刚才的事情来。她看起来开心了不少,走起路来脚下浮风,总是忍不住要往前跑,可又乖巧地贴在赫默身边。

卡夫卡也学着伊芙利特那样乖巧地贴在赫默另一侧,为了这好不容易松弛下来的气氛欢呼。

回家的路上,顺便去商店街吃可丽饼吧!

虽然离晚饭时间不远,但甜品可是另一个胃呐!

今晚就想要吃汉堡肉排和炸鸡块。或者,不如我们去吃拉面,吃完再回去吧!

就好像知道赫默会用不能太晚回家的理由反对,但也知道赫默不会严厉地说不,卡夫卡也像小孩子撒娇一样用真挚的眼神向赫默请求着。

就当是,就当是为了伊芙利特……

但赫默突然停下脚步。

晚风从这连接校庭的绿化走廊上吹拂而过,耀眼的余晖像打翻了的油漆一样四处泼洒。

她一动不动,看向立在走廊旁的广报栏。

卡夫卡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不过是广报栏而已,每天经过校庭都会看到,没什么特别的嘛。

但是再定睛一看。

张贴在广报栏上的校园月报,刊登着前段时间的天台告白活动的专题报道。而在最显眼的位置上,一行标题跃然而上:

『四月的爱恋~风纪委员长与学生会长的蔷薇色之春』

放学闭校的铃声仿佛宣告天地完结的号角。

卡夫卡忽然感觉后颈一凉,已经不敢回头去看赫默的表情。

啊……


完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