僕らはいつか大人になる、そばに君がいるのかな
三.
本该惬意的午休,风和正日丽。
但缪尔赛思推开理化准备室的门走进来时,却丝毫没有好心情,反手关门的时候毫不在意地让门用力撞在了门框上。
这间无人使用的准备室是理研社长期盘踞的活动室,就连午休时也不例外。梅尔从工具手册上抬起头时,没有漏过推拉门上锁那轻轻的咔塔一声。
她嘴里咬了半口午餐三明治,一脸茫然地看着缪尔赛思一面说着一面杀近身来:
「我早说过要在广报栏上装个监控的。」
「……上次说的不是红外探测器吗?」虽然最终也没有做出来,毕竟对理研社又没有什么好处,「而且私自装监控摄像头是不……合法的……吧?」
「那种公共区域,而且还是来往校庭的必经之路,本来就应该被覆盖在安全监控的范围之内,想必就连教导主任和风纪委员长那两个石头脑袋也会赞成的。」
缪尔赛思站在工作桌的外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桌子的里侧的梅尔,话语的压迫感之中失去了往常的游刃有余与戏谑的幽默感,变得急躁了起来。
良久,梅尔缓缓放下想要送进嘴里的三明治,用舌尖舔了舔唇角的番茄酱残渣,一边窥探着缪尔赛思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地询问发生了什么。
「有人撕了我的月报。」
缪尔赛思拿出一卷月报,一掌拍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还被那个学生会长,送到,广报部来了!」
叩叩,啊,请问这里是广报部吗?
哦哦,这不是学生会长吗,大驾光临。
你是,广报部的缪尔赛思前辈吧?
唔姆唔姆。
抱歉午休时间打扰你了。
哪里哪里。
校园月报一直受到学生们的好评呢,辛苦了。
哪里哪里!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唔姆唔姆。
有学生捡到了这个然后送到学生会来了。
嗯?
好像是这个月的月报,所以我想应该归还给广报部处理。
……诶……?
诶?!!!!
在那控诉般的目光中,梅尔垂下视线迅速地瞄了一眼被压在缪尔赛思手下的月报,一眼就看到了类似「风纪委员长与学生会长的蔷薇色之春」这样的抢眼标题,用华丽的装饰字体和纹样凸显在月报上。看似是学生会主办的天台告白活动的一次报道,但只要看到学生会长和风纪委员长的名字被摆放在各种显眼的位置上,辅佐以浮夸的描述,就知道其实内容几乎都是在写先前引爆校园八卦的那次告白事件。
「塞雷娅委员长的一往情深,宛如鬼面石心中开出的蔷薇。到底会是炽热的花瓣落在学生会长的课桌上,还是尖锐的茎刺刺破岩石的心脏呢?」
……可真敢写啊。
不过,既然敢在供全校阅读的月报上写这样的记事,说明已经做好了被当事人找上门的觉悟吧?实话说,梅尔觉得这完全是自作自受。
而且,既然是赫默亲自把月报送上门的,为什么不考虑是赫默本人撕下来的可能性……呢?
梅尔咬了一口三明治,将这疑虑连同三明治一起咽了下去。不,梅尔不认为赫默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至少她想象不出赫默鬼鬼祟祟地从广报栏上撕月报的样子。
想必,缪尔赛思也是这样认为的。
「当然,敢将这样的记事张贴出去,我也是做好了觉悟留好了后手的。就算是被塞雷娅找上门来,我本人完整地活到毕业还是没问题的。」缪尔赛思敲了敲月报的抬头标题旁那个盖章,「可重点不是这个。」
那个一脸无害的学生会长展开手中的月报,面露难色地对缪尔赛思说道:
不过,这张月报要怎么处理呢?如果想要重新贴回广报栏的话……恐怕不行喔。学生会的授权章做了新的样式,但这张月报上盖的还是上一届学生会的旧章呢。没有学生会的盖章的话,是不能就那样贴在广报栏上的。
嗯?原来缪尔赛思前辈不知道吗?对了,缪尔赛思前辈,是第一次遇上学生会换届吧?
每当选出新的一届学生会,手工社都会向学生会赠送新的印章作为纪念,每一枚印章的纹样都是全新设计。对了,新的印章现在还在学生会里放着没有拆封,所以广报部才拿旧印章盖了上去吧?……这样说来都是我前段时间不在的缘故所以耽搁了呢。那这张月报该怎么办呢,再在旁边盖一个新的授权章上去就太难看了,原本的盖章也无法洗掉……虽然感到遗憾,但没有授权章的话,就算是月例一份的校园月报,也不能就这样贴在广报栏上。
最后,学生会长深深地低下头向缪尔赛思致歉。
对不起。原本是因为我休课的缘故才耽搁了印章的更换手续,却让广报部辛苦制作的月报无法发布……真的十分抱歉。
「……信她就有鬼了!」
缪尔赛思正要连串吐出更为激烈的话语,硬是凭借着良好的修养将剩下的话语生生咬断吞了回去。
她将那话语在自己身体里消化了好一会,才淡淡地说,确实是输给她了。
「原本以为是只会照本宣科的乖孩子,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败在她的正论上。」
梅尔倒觉得这是必然的结果。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多行不义?
况且,尽管有些以偏概全,至少梅尔所认识的这几位寡言又乖巧的优等生们并不是真正的不善言辞,只是看发挥的天时地利罢了。
「但我可不会就这样甘心落败。」缪尔赛思将月报卷起来,「原本我也不过是想蹭着学生们的热门话题才写一笔的。现在,我对这件事开始有兴趣了。」
然而,这和无辜的梅尔有什么关系呢?梅尔无言地撕开盒装饮料的吸管包装纸,在心里无奈地吐槽,可又不好在缪尔赛思面前说破。
「所以今天我才来找你的,理研社。你不会以为我只是来找你倾诉牢骚的吧?」
原来不是来倾诉牢骚的啊……
「要说起来,我觉得这件事本身就不对劲。这真的是大家所想象的那种蔷薇色的浪漫告白吗?」缪尔赛思卷好月报,在手掌上拍了一下,「一边是花岗岩脑袋,一边是木头模范生。可别告诉我里面尽是一些『我喜欢你上课举手回答问题的样子』之类的老掉牙的优等生情话。」
两人根本不同班,连年级也不一样吧。
「没错!这两人别说毫无共通之处,甚至没有任何交集。」
一边是循规蹈矩的优等生,升上二年级时出任新一届学生会长的倒霉老实人,要说有什么像是这个年纪会做出的叛逆之事,也仅仅是一年级的时候因为同时参加学级委员会而成为了理研社的幽灵部员这种程度的事情罢了。
「这种程度是什么啊?!我也想要多点部员!」
而另一边则是去年学年末尾入学的神秘转学生。要说这位转学生可不简单,据传曾一度考入大学,非同寻常地重走青春高中路,成绩优秀自是不用说,文武两全容资端正冷静成熟引爆人气大潮,更是入学不久就空降风纪委员会,公正正直的行事风格大受好评,是连理研社都有所耳闻的明星人物。
「要说这样的两人能有什么交集的话,学生会和风纪委员,只有全校性事件能让两人走到一起了!」
虽然这动作很有气势,但缪尔赛思用卷起来的月报指着自己的鼻子的动作有些夸张得令梅尔觉得尴尬。
更别说,这推论的过程听起来有些像是强词夺理了。
为什么这人际关系推定限定在校内啊,学生的一天之中还有一半时间是在校外度过的吧?
「因为根据本部长对那位公平正直的风纪委员长的了解,如果是在校外发生的纠葛,这个人是不会带到校内来解决的。」
说得那么煞有介事,就当是吧。
梅尔把那卷纸筒从鼻子面前拨开,有些可怜地看着缪尔赛思:「但这个本学年的首次全校活动,赫默不是没能参加吗?也许两人确实没有任何交集呢?比如说……一见钟情不也是很受欢迎的题材吗?」
「用你那在全国中学生机器人大赛上得金奖的小脑袋好好想一想,理研社。一般来说,会有人在告白之前先道歉的吗?」
那确实没有……不,也许只是,只是很少,并不是没有。梅尔谨慎地推断着,如果从「一般」的角度来说的话,那确实是,没有吧?
「虽然这位新任学生会长平常一点也不起眼,但却能让风纪委员长都要低下傲慢的头颅。让高年级的前辈想要拉近距离却先要疏远,想要告白却先饱含歉疚——那么在此,理研社,你认为有什么是能让那位塞雷娅前辈折服呢?」
「……升学推荐书?」
「是正论。像风纪委员长这样铁面无私的性格,能够折服她的,让她为自己正直的选择感到愧疚的,正是学生会长那连我都无以辩驳的正论。」
缪尔赛思说道。
「本广报部部长可以断言,两人之间一定发生过一些什么。」
她对自己的推断深信不疑,将纸筒在手心用力地拍了拍,给自己的推断增加了一些痛心疾首的沉重份量。
「不是什么一见钟情,而是一些隐秘的,曲折的,苦涩的……青春的秘密。」
准备室里陷入了神秘的沉默之中。
梅尔拿起盒装饮料,咬住吸管,吸了一口饮料,吸得纸盒空瘪,吸管里簌簌作响,如同一阵抗议的声潮。
「那么,接下来就来说说我的推理……」
梅尔吸得更大声了。
「……我的推理!正是从理研社你的错误开始的。」
缪尔赛思倾出上半身,更向着桌子对面的梅尔那边逼近了一些。
「『本学年的首次全校活动学生会长没能参加。』,理研社你刚才是这样说的吧?」
但是,错了。
因为,天台告白活动,虽然是本学年的首次全校活动,但却不是首次全校性事件。
本学年刚过去没多久的,首次全校性事件。
「这件事,理研社是不可能会忘记的吧?」
「对不起,不知道。」
「好好想想!」
「……开学典礼?」
「……虽然……唔,虽然开学典礼也算是。当、当然是指除了开学典礼以外的事件了,不先举行开学典礼的话就称不上新学年了!」
「顺便一说春季学期才刚开始半个月。哪里有发生什么……」
「四月第一个星期六,开学典礼的第二天。」
梅尔有些茫然地愣住。
没错,这一天是春季学期的开学返校日。
教学课程只到午休结束,下午开始是进行教室扫除和举办新学年第一次社团活动的自由时间。
这本该是轻松惬意的一个下午。
就在这天下午,理化实验室发生了事故,现场的滚滚烟雾触动了烟雾报警器,随后,楼栋中的师生都被疏散到了操场上。
根据广为流传的说法,当时事故现场中只有两个人:学生会长赫默,和风纪委员长塞雷娅。
由于此次事故,学生会长刚开学就被处以停课反省,风纪委员长则因为勇敢和及时的救援受到了表彰。
但这些,仅在事后化作一份小小的通告,贴在广报栏的一角。
就连月报号外刊都没能登上广报栏。
也许大家在热热闹闹的告白活动中选择性地遗忘了那件事。
但广报部的笔,绝不会忘记。
「你也不会忘记吧,理研社?」
「所以说这到底和我有什么……」
「因为,发生事故的理化实验室,就在这间准备室的隔壁呀。」
顺便一说,这偏僻楼层中还在进行社团活动的,已经只剩下理研社一家了。
而几乎天天都待在社团中的理研社部长梅尔,当时也一定就在这间准备室中—或者,就在隔壁理化实验室的事故现场吧。
「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是不是?」
缪尔赛思几乎要爬上这张桌子,整个上半身都探出去,几乎是贴到梅尔的面前盯着她看,梅尔几无可以逃开的空间。
「还是说……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只是来找你倾诉牢骚的吧,理研社?」
这是梅尔第一次移开了视线。
四.
放学后。
余晖业也西斜,迸发出比午间更为辉煌明亮的光芒。
但阴影也越发浓重。
本应空置的走廊尽头的音乐教室中,零星传出的钢琴音符,如四月的花瓣一样在风中旋舞。
卡夫卡从走廊照不到光的那一侧,贴着墙根从阴影中溜过,谨慎地四下查看,确认附近没有别人在,才快速地闪进了音乐教室的推拉门后。
拉上了遮光窗帘的房间中昏暗一片,透进几缕光线勉强照亮着搬空了的教室,只有一个庞然巨大的身影盘踞在教室中央。
那巨大的身影一看到卡夫卡走进来,十分温和地搭起话来:
「情况怎么样了?」
「三年级的教室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平静。广报部的话,部长缪尔赛思学姐似乎不在活动室也不在教室里。」
巨大的影子点点头。
「没有动静就是最好的情况。」
钢琴的演奏没有停下。不完整的演奏缺乏印象派音乐的朦胧梦幻,倒像是孤独的黄昏咏叹调了。
这种残缺感像是也感染了卡夫卡的心情,她显得更加怯懦柔弱,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缩成小小的一团似的。
那个庞然巨大的身影看不下去了。
「喂,停一停。想到我的房间来散心是可以,但这没人配合的四手联弹可不可以别弹了。」他毫不客气朝着钢琴那边说道,「简直就像鬼屋里的怨念一样。」
「擅自占用空教室本来可是违反教室使用规定的,西蒙同学。」
「别用旧名称呼我。别避重就轻。」山将整个身子转向钢琴那边,「我虽然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样逢人就咬可不像我认识的你。」
赫默终于停下弹奏琴键的手,但并未再说什么。
良久,才响起卡夫卡有些颤抖的声音,山和赫默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这样就可以了吧?只要把月报撕下来的话……」
音乐室中又重归寂静,几乎能听到那紧张的吞咽唾沫的声音。
「是的,这样就可以了。」山斩钉截铁地说道,赫默在旁垂低脸庞,而他依然用坚毅的声音队她说道,「虽然这做法是小气了一些,但从你走进我的地盘开始,就代表由我来解决这件事,手段策略也都交给我来决定,没问题吧?」
要不——山在胸前交叉抱着那肌肉健硕的双臂——要不就由我去和广报部正面对决也行,反正我和广报部之间的过节还没算帐呢。
他满不在乎地说着。
「难道你想用那身格斗技来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高中生吗。」
「那我就允许对方带上扫帚和水桶自卫好了。当年广报部戳我痛处的时候,可没留一点让我辩解的余地呐。」
「别说傻话了。」
不管是从学生会长的立场还是从个人的道德选择面来讲,赫默都不能允许这样一场斗殴发生。
「已经可以了。就当作你我的人情已经扯平了。」赫默说,「会找你帮忙也是我一时冲动,但木已成舟,就这样收场吧。缪尔赛思前辈是聪明人,社团预算会议即将启动,这种时候广报部和学生会冲突起来,对谁也没有好处。」
就是这样。山对卡夫卡点点头,辛苦你了。
「放心,只要没人发现你的话,不会有事的。不像我,我的身型太显眼了,干不来这样的细致活。」
卡夫卡也松了一口气,舒心地笑了,又有些害羞地谦逊起来。
「其实……也不是我……我到广报栏的时候,月报就已经快要掉下来的样子,我顺手扯了一下就……」
「啊啊,这就是天助吧。」
不对。
赫默警觉了起来:「课间经过那里的时候还贴得很好呢,怎么会脱落下来呢?」
「大概是在我前面的……啊,当然我是等人都走了之后才过去的,应该没人发现我。」卡夫卡回忆起来,「虽然没看清楚是谁,但应该是个子比我高的学姐……」
赫默和山交换了一下眼神。
「不管怎么样,我的建议是,不要什么事情都细究到底。」山说道,「就像你说的,结果对我们有利,这件事就这样收场吧。」
——只要不再节外生枝。
就好像一语成谶的预言一般,山的话音刚落,楼外广播忽然打开了。
在短暂的麦克风试音的调整后,一个平静的声音开口了。
「虽然很突然,但我有一个想要倾诉的烦恼。那就是,不知道应不应该站上这个告白天台,这件事本身。」
尽管从广播系统传出来的声音有些失真,但仔细听的话,这未经修饰的声线,在赫默听来,毫无疑问是属于缪尔赛思的声音。
「但现在我终于鼓起了勇气,毕竟,我已经站在了这里。尽管没有打算在这里告明所有我心中所想之事,但我还是决定,先将这心情,传达给重要的你。」
说着,缪尔赛思的声音忽然变得矫揉了起来。
「学生会长,二年级的,赫默同学!」
赫默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闭校之前,请到那棵传说的樱花树下来吧。我有一些非常重要的话,想对你说——」
五.
事情的展开超出情理之外,但至少还有一半在梅尔的意料中。
不是,这不还有另一半完全不在意料之中吗?
虽然梅尔知道缪尔赛思不会善罢甘休,但会将事情发展至此,却是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
有了塞雷娅前辈的传奇告白事件在前,举行匿名告白活动的这个天台已经无法避免地成为了蔷薇色圣地。此时此刻在此地,如此大声地宣告「有重要的话想对你说」,无论如何听起来都……
都很像告白不是吗?!
缪尔赛思把麦克风插回支架上时,还给了梅尔一个颇为俏皮又意味深长的眼神。
等、等等等。
难不成,无意之中,梅尔成了把好友推入新的修罗场的推手?
一股罪恶感漫上梅尔的心头,这罪恶感又化为懊恼,促使梅尔站起来质问缪尔赛思。
但还没等梅尔开口,缪尔赛思就好像知道她想说什么似的,无辜地辩解:
「这不是没办法吗?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那场事故的真相,作为补偿,只好帮我这个小忙啦~」
这个小忙就是,让负责调试设备的梅尔帮缪尔赛思打开放置在天台告白活动场地的音响。缪尔赛思作为普通学生参加告白活动,梅尔作为设备调试人员从旁协助,一切合情合理。
「你也不想让教师们知道,事故发生的时候你也在现场这件事吧?」
这分明就是威胁。
就算梅尔反驳说,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当时自己在场,自己确实对那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那么,将社团活动室占为己用的理研社社长梅尔同学,在春学期第一个社团活动日,当时你到底在哪里做什么呢?来,请回答一下,我,非常好奇!」
不等话音落地,缪尔赛思就会拿起麦克风伸到梅尔的鼻子底下了。
如果梅尔爽快地承认:没错,社团活动室全勤警备队当然在场啦,可这又怎么样?既然发生了事故,当然是有序撤离进行避难嘛。
「那么,为什么没有和学生会长一起出来呢?唯独只有学生会长和风纪委员长在事故现场待到最后,在那烟雾深处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梅尔无法回答。
「因为你不能回答。正因为有所隐瞒,无论如何都会留下一个无法解释的空洞。」缪尔赛思再度将麦克风插回支架上,得意地撩了一下肩头的长发,「话说回来,身为理研社的社长,居然没有在这场事故中被追究场地使用责任,真是幸运呢,梅尔同学。」
「就算你这样做,也无济于事……」
「这可不好说。如果在这种全校广播中被点名,还是小有名气的学生会长,临阵脱逃的心理负担可是双倍加重的。」
缪尔赛思神秘地一笑。
「再说了,正因为是楞木头,越是这种情况,反应越是激烈,越容易上钩呢。」
真令人期待。缪尔赛思不由得畅想起,和学生会长在夕暮的樱花树下相见的时刻。
「别开玩笑了。」
山劝赫默冷静点:「如果现在贸然行动的话,才是正中下怀……」
「谁要中什么下怀!」
赫默不知是不是忘记了自己手下是一架音色饱满醇厚的钢琴,用手在琴键上一拍,在刺耳的轰响中忿然从琴凳上站起。
音乐室陷入了无声惊愕的沉默之中。
「就不该让这种活动举办下去的。」
赫默似乎很是冷静地说道,却又仿佛咬牙切齿。
「这难道不是一所升学高中吗?」
她盖上钢琴的琴盖,提起琴凳脚旁的书包。
山赶忙问:「你要回去了吗?」
正要往门边走去的赫默猛地刹住脚步,回头盯着山的眼神就仿佛在反问:
啊?不然呢?
「时间不早了。还请学生们不要在外逗留,早点回家。」
学生会长的声音在昏暗的音乐教室中如春夜的寒气一样幽幽地飘浮着。
「那么,明天见。」
六.
夕阳已经没入城市天际线之中,浓烈的色彩褪去之后,天际泛起透明的暮色。
经过街区公园的前方时,余晖逐渐收敛的树影深处,赫默看见眼熟的人影站在落花下。
她手里捏着一张卡片,就好像在笃定地等待一个不会到来的约定一样。
公园里已经没有玩耍的孩子们,只有塞雷娅的身影独自伫立在角落的大树底下。
她也注意到了公园入口的赫默,向赫默投来视线。
在碰到那视线的时候,不知为何,赫默就知道,塞雷娅在等的人就是自己。
就像被什么推动着一样,赫默绕过公园入口的车挡栏杆,走了进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
塞雷娅将手中的卡片递给赫默。
那是一张貌似普通的明信片,大概是以季节为主题推出贩售的吧,明信片上方绘制着樱花满开的模样。
在低垂花枝的下方的空白处,写有一行小字。
『在平时的地方等你。』
落款是赫默的名字。
「放学的时候,在鞋柜里发现的。」
赫默立刻将明信片塞回给塞雷娅。
「不是我写的。」
「我想也是。」
一阵沉默。
「你想说什么吗?」塞雷娅问。
「我没说。」
「但你一脸想要说什么的表情。」
「如果我问你,你就会回答吗?」
「先说说看。」
赫默叉起手臂,摆出质问的姿势。
「大学里怎么样?」
塞雷娅沉吟了许久。
「不坏的地方。」
「为什么退学了?」
「你又不是因为这个生气的吧?」
「不要岔开话题。」
塞雷娅便不再说话。
赫默见状,放下在身前交叉的双臂,看起来是要走了。
「赫默应该会上大学吧。」
「当然。」
「为什么?」
「为什么不呢?」
「因为赫默想要成为研究者,所以要通过大学和大学院来实现这个目标吗?」
「当然。」
「为什么想成为研究者?」
赫默顿了一秒,不是犹豫,却好像只是压抑了一下怒气一般,深吸了一口气。
「那你为什么要选这所高中?」
「……因为,离家近……又是有名的升学高中,理科也是强项。」
「没错。离家近,有名的升学高中,理科是强项。」
赫默说。
「我也是这样想的。」
塞雷娅起先是困惑,但又好像明白了过来,随即垂低了眼睛。
「但是,现在的我还想成为一名研究者吗?」
不……这一定和是否要走上研究学问的道路无关吧。但是,亲身体验的事实却就在面前展开。
「大学……是个不坏的地方。」
「……我感觉刚刚听说过了。」
「只是,我们好像在跨入大学后的一夜之间就改变了,这种改变也仿佛理所当然。与被社会规则的目光庇护着的中学和高中生不同,我们与其说是学生,只是还没有成为社会人罢了。即使新生还没有达到法定成年的年龄,但好像不管是谁都迫切地想要卸下未成年的约束,展示自己的成熟、圆滑与服从,就好像这才是我们应有的品德。而叛逆则被当成幼稚病来耻笑,因为,『都已经这个年纪了』。」
「……等一等。」
这话由塞雷娅说出来可太奇怪了。空降不久后就被曾经的学弟学妹们送上「校规之基石重新矗立在大地上」的评价的风纪委员长在说什么呢。
而且叛逆难道不就是青春(中二病)的后遗症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将制服的裙子拉高两公分是叛逆,在走廊下奔跑是叛逆,违反校规和师长的教导也是叛逆,相对规矩的学生来说,不良行为就是叛逆。但是,听我说。如果这些教导和约束是正道的话,所有反抗正道的行为和想法都能称之为叛逆吧,但卸下了这些规矩的约束之后,什么才是正道,什么才是叛逆,这又是由谁来决定的?」
「法律,之类的……?这不是基本的吗?」
「当然是在法律的范畴内说的……因为没有违反法律和规则的风险,就和对错没有关系,这种话也说不过去吧?」
赫默不得不同意。
「那时候大概是在五月吧,我受研究小组的同学的邀请,加入了一个小型同好会。同好会里都是理学部的前辈,也许正因为人员不多的缘故,相处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不愉快的。如果要说有什么令人担心的话,如果有前辈来年毕业后离开大学的话,社团会变得难以维持吧。」
听起来就和理研社似的。
「但是到了夏天的时候,差不多要为秋天的文化祭准备课题的时候,社团陷入了苦恼之中。前辈们无论如何都想在毕业之前策划一个瞩目的大型课题来为社团搏取人气和名声,但却没有什么灵感。就在这个时候,无意中得知了邀请我的那位同学正在准备学年课题发表,前辈们一下就看中了那个课题,于是他们说服他将这个课题让出来给社团……我当然反对了。」
「你?」
「因为课题已经有了不少阶段性的进展,所以他也很烦恼。一方面不敢对前辈们说不,一方面他也真心想为社团出力。而且这个课题已经向研究小组的导师提交过了,如果现在要变更课题,时间上会变得非常紧迫。但最终,他还是同意了,并且跟我说,让我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但是你插手了吧。」
塞雷娅点点头。
「我将这件事告诉了指导研究小组的讲师—顺便一说,讲师所在的研究室也是前辈们所属的研究室—然后讲师只是说,『有备用选题就没事了』。」
「然后这件事,也被社团的前辈们知道了。」
沉默了一会,塞雷娅才淡淡地说,是啊。
「也许只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说着,塞雷娅又沉默了许久,「但与多数利益相抵的我,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正是叛逆的吧。」
「……他们这样说你了吗?」
如果只是他人的轻率评价的话,塞雷娅不屑一顾地说,这倒没什么关系。
「只是,一想到以后就算成为研究者,也可能要一而再再而三遇上这样的事情,甚至习以为常的话,我难以接受。成为研究者是难以改变这种现状的,因此我决定另外寻找合适我的方向。只是令我介怀的是,那位叫我『不要再管这件事』的同学,我……伤害到他了吗?」
「……我以为你不会在意这种事情的。」
塞雷娅苦笑了一下。
「所以,当你问我,是否只要自己认为正确的话,伤害别人也无所谓时,我又回想起了这件事。」
本来,已经决定要抛诸脑后,寻找新的起点了。
「为社团谋略也是一种正道,为了社团的牺牲和隐忍也是一种正道,我当然也认为自己的观点和行为没有不妥之处。那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正道的事情呢?也许就正如前辈们所说,我只是一个玩着正义游戏的幼稚鬼,盲目信从着所谓规则,结果却伤了其他人的心。这些事真的没有更成熟,更妥当的解决方法吗?如果像你所说的那样,如果大人的办法就就是在不同的正道之间行走无形的独木桥的话……为什么我迄今为止都未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一味地拒绝别人的道路呢?」
塞雷娅有些怅然地看向被暮风逐渐吹落的累累花朵。
「……想到这些,我就对一个人成为大人这件事,逐渐失去了勇气。」
缪尔赛思看了看表,差不多到了闭校时间的极限了。
余晖几乎完全从地平线上消失了。入夜后的暮风,远不如白天时那么温和,有时猛地平地刮起一阵风,樱树枝头的花瓣被风卷着往远处吹了出去,又飘飘然地飘落下来。
真的不来呢。
倒是几个路过的的,或者专门来看热闹的学生,曾在附近探头探脑。
这算是临阵脱逃了吧?是吧?
本以为学生会长是那种谨小慎微规规矩矩的老实人,没想到谨小慎微到直接逃跑呢。
缪尔赛思也决定不再等下去了,没人会想被关在学校里然后翻墙出去吧?
她拎起放在树根脚下的书包,拍了拍落在上面的花瓣。
正准备挎上书包离开时,一转身,才发现背后有人伫立在几步远的地方。
是一位没怎么见过的二年级后辈,无声无息,仿佛凭空从风和落花之间闪现了一般。
「辛苦了,缪尔赛思前辈。应前辈的邀请,我前来听取前辈想要传达的重要的话了?」
?
「你不是学生会长吧……谁啊?」
「在下,枭忍千面流第十五代继承人白羽面五右卫门,兼学生会副会长兼学生会书记兼学生会代理会长。」
……代理?
「作为代理会长,请让我来听一听吧。」
白面鸮对着缪尔赛思露出了人偶般机械的笑容。
「前辈想要传达的重要的话,是什么?」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