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关系的白赫。一点都不吃的注意避雷。
接上一章白面鸮猝倒之后到患上矿石病的故事。尝试了日记体。
白面鸮和赫默的关系也是我心目中莱茵生命故事的重要的一部分。
白面鸮看似淡漠的表面下曾经有很多丰富情感和想法。而这些是塑造了她以及支撑了她的表面的重要内核,充分理解这些情感也是如何塑造和影响客观世界的事物和信息,才是她能保持中立作为中立因子存在的原因。
有时觉得矿石病会放大一个人所缺失的东西。也许矿石病让白面鸮听到的幻听之中,有一些是她自己没能表达出来的心声。但这些声音只会被放大到自己的耳边,依然无法传达给任何人,但却足以将自己的理智和自我吞噬。
而即使如此她也有过约定好的理想,相信这种理想此后也能将她引导向正确的方向。
写完回头看觉得比较自嗨,大概是一个除了我自己谁也爽不到的故事。
写的时候一直在听Chouchou的《Uroboros》,觉得很适合她的故事。
12月03日 小雨
听从赫默博士的建议,白面鸮开始记录日志。
这本日记本是赫默博士带给白面鸮的。当白面鸮提问,手写日志是否有必要时,赫默博士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在白面鸮的记忆中,手写日志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年数是保密事项。
既然是赫默博士的建议,白面鸮开始记录每日事件。
然而今天没有发生需要记录的事件。即使是设备的系统日志也不会记录每一件事情,因为数据记录存储器的容量有限。因此白面鸮决定,将这两个星期发生的事情,以及赫默博士给出记录日志的建议的始末,作为日志记录活动的开始,书写下来,作为往后的参考。
两个星期前 ,塞雷娅顾问主导的实验重现与重现模型一次性通过了风险评估,评估程序得出了高度可接受的结果。
但是白面鸮对塞雷娅顾问的模型和数据来源有不同的看法。
美丽的巧合更可能是错误。然而白面鸮无法举出比这个模型更有力的观点。白面鸮曾经在独自思考之中构筑过一个猜想,但是现在这个猜想就像折叠结构错位的蛋白质,一个错误的拼图使更多的拼图相继出现错误,它们游离在白面鸮的思考中,却无法再度拼成完整的图形。白面鸮必须警告赫默博士,但白面鸮却无法向赫默博士表达这个猜想。
这个猜想到底是什么?白面鸮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回想和推导,并在未来寻找恰当的时机对塞雷娅顾问的模型进行验证和反驳。
关于此课题,不多赘述。
模型通过了风险评估程序的检验,那对许多人来说是一个值得庆祝的夜晚。对于白面鸮来说也是值得庆祝的夜晚。白面鸮为了帮大家采购庆祝会的零食而前往24小时无人便利商店,路过观景露台的室内吸烟处时遇见了谈话中的赫默博士和塞雷娅顾问。
那个时刻,望着两人的身影白面鸮有了许多想法。现在白面鸮已经无法再度抓住那些想法的碎片。但是那些想法是令人高兴的,安定而充满期盼的喜悦感在白面鸮的这段记忆中留下了些微痕迹。
那是一种,事情在白面鸮的注视中向着充满希望和美好方向发展的感觉。
然后白面鸮的脚下开始崩塌。四周在崩塌。白面鸮下坠到地底,被崩塌的瓦砾掩埋在水底。
这时候又出现了一只手。如果不抓住那只手的话将会面临生命危险,白面鸮如此判断。
所以我抓住了那只手。
12月04日
由于今天也没有特别值得记录的事件,白面鸮只好继续记录昨天没有写完的部分。
昨天的记录戛然而止,不是因为悬念等写作技法上的表现,日志记录并非纪实文学。
只是,
这件事情光是回想起来就很难为情了。
白面鸮当时在行走中突然遭遇了幻觉,无法控制和支撑自己的身体,猝倒在地面上,四周的景象都开始崩塌,瓦砾倾泻而下的声音震耳欲聋,白面鸮被埋在废墟之下,窒息感堵住了呼吸道,无法动弹,逐渐无法呼吸。
因此,白面鸮的脸颊和额角都留下了撞击地面的擦伤和淤青。
在幻觉之中,白面鸮似乎看到了一只伸来的手。
出于一种求生本能,白面鸮用力抓住了那只手。然后从恐慌的幻觉中幡然醒来。
那是赫默的手。赫默博士看起来十分诧异。
也许是抓得太用力弄疼她了。或者是过于激烈和突然的反应吓到她了。
白面鸮也不习惯在人前表露出激烈的情绪,即使当时白面鸮处于难以控制自己的状态。
有些尴尬。
白面鸮不知道是否应该道歉,为什么而道歉。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些激烈的反应都源于梦境带来的幻觉。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行走中突然入睡并摔倒在地这件事,毕竟从前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实际上,赫默博士建议白面鸮去睡眠障碍治疗与康复中心挂号看诊。
「再嗜睡的黎博利也不会走着走着突然睡着。」她在帮忙处理白面鸮的伤口时如此说道。
白面鸮认为,这是赫默博士对曾经白面鸮也如此建议她的一种反击。但是她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赫默博士开玩笑的时候也不像在开玩笑。白面鸮无法分辨。
结果白面鸮当时只是装作无事发生,从地面上爬了起来。但事后回想,却令人感到羞愧。
赫默博士一定是察觉到了某些事情的征兆。而白面鸮却企图当面掩盖在她面前发生的事实。
即使这是发生在白面鸮自己身上的事情。
这是白面鸮的失职。作为中立因子,不管何时,白面鸮都应该撇除情绪带来的影响,将事象原本地记录下来。
赫默博士什么也没有说。
12月05日
今天白面鸮也感到困倦。前往医疗中心就诊后,在等待时大概坐着睡着了一次。
自从研究组的验证工作变得紧张起来后,白面鸮经常体验到无法抵抗的睡意。睡意的出现毫无征兆,尽管当时并不感到特别困乏,在频繁出现的睡意中精神和身体都开始感到疲倦。
为了不让睡意影响工作的进度,每日摄入的咖啡因的量因此增加了50%以上。为了尽可能延长睡眠时间,其它个人时间被遗憾地缩短了。
即使如此,还是会出现在工作中突然睡着的情况。由于入睡和清醒状态的突然转换变得越发频繁,幻觉和幻听也频繁发生。
在短暂睡眠的梦境中梦到相似的场景,从而将真实发生的事件和梦境混淆的事情也时有发生。白面鸮完全忘记了赫默博士交待的更新数据报告的事情,上个月的月度报告中的数据部分不得不由塞雷娅顾问临时准备。
困扰。
最初,赫默博士还是会三番五次询问白面鸮的状态。白面鸮均回答「一切正常」。
然而,各种各样的声音不时从身体内部传出,回响在神经回路中。
金属声,撞击声,低声讨论的声音,打闹的声音,敲击键盘的声音,赫默博士的声音,塞雷娅顾问的声音,伊芙利特的声音,白面鸮的声音。
偶尔会有爆炸般的耳鸣,不属于白面鸮的记忆也会闯入梦境中。
在数次将幻听当真,误以为同僚在向自己搭话后,赫默博士也不再对此感到惊奇,不再一一指正白面鸮的错误。
她有时候沉默。有时候顺着白面鸮反应做出回应。
这让白面鸮更加难以区分幻觉和现实。
白面鸮感到困扰。可以的话希望赫默博士不要这样做。
但无法区分幻觉和现实的白面鸮,无法判断在什么时候向赫默博士提出此项建议较为合适。
这些幻觉让白面鸮感觉所在的世界与其他人的世界逐渐错位分离。
按照这个趋势估计可知,也许有一天白面鸮的认知会完全脱离客观世界并停留在由自我之中。白面鸮不再能够认知客观世界的事物,客观世界中的存在也将不再接纳白面鸮作为客观世界的一部分。也许只有中空的躯壳能留在世界上,届时,在客观世界中还会有名为「白面鸮」的存在吗?
白面鸮能够察觉自己身处于幻觉构筑的壳之中吗?
……
即使察觉了,又能如何呢?
……我不知道。
白面鸮只是根据观察的结果进行推论、假设和预测。能够为此采取何种措施和行动,导向何种结果,这些事情从来都不在白面鸮的思考范畴内。这是赫默博士的工作,而作为中立因子,抹消自己的痕迹将影响降到最低程度才是白面鸮的职责。
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有一天,伊芙利特忽然带着糖果出现在白面鸮的办公室之中。那一天,白面鸮在数次尝试后,由于晕眩和偏头痛的症状无法维持源石技艺,未能完成对伊芙利特的测试的数据采集。
伊芙利特好像说了些什么,但白面鸮很快又陷入了难以抵抗的睡意中。当白面鸮发现自己还坐在办公桌旁,保持着侧对办公桌的姿势,但伊芙利特的身影却不见了的时候,感到一阵迷茫。伊芙利特是真的来过这间办公室吗?因为伊芙利特几乎没有来过白面鸮的办公室。还是说,白面鸮刚才只是在做梦呢。伊芙利特出现在白面鸮的梦中,是白面鸮对再一次未能完成工作的愧疚吗?
后来,白面鸮在桌面上发现了伊芙利特带来的糖果。
糖果是橘子味的。
很好吃。味道很真实。
12月06日
在反复的困倦感中,时间来到了四天前,12月02日。
在结束了伊芙利特的例行早晨检查之后,赫默博士叫住了白面鸮。
大概是因为最近工作中入睡的次数太多,连赫默博士也无法当作没看到了吧。
赫默博士把白面鸮塞进了断层扫描仪的舱室中。开玩笑,是白面鸮按照赫默博士的嘱咐自己坐进去的。
舱室中噪音很大。出来之后,耳边还在轰隆轰隆。
赫默博士遣走了其他人,独自操作着机器,神情严肃。
然后是抽血。然后白面鸮就回去工作了。直到赫默博士又一次召唤白面鸮,这次是去赫默博士的办公室。
再次见到赫默博士的时候,赫默博士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了。
塞雷娅主任在不到两分钟之后,也来到了办公室。是从防卫科被赫默博士叫过来的。
然后赫默博士将几页报告递给白面鸮。有扫描影像的图片,也有血液检查的报告。
在塞雷娅主任想要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白面鸮就回答了她。
「白面鸮可能已经感染了矿石病。」
这就是,从庆祝会的那天晚上,到白面鸮确诊矿石病之间发生的事情。
确诊的过程非常干脆利落。虽然还需要进一步更精密的检查,但可能性已经很高。
报告内容非常清晰,白面鸮对此结论没有异议。
需要进一步的检查并确定病灶的位置。这是塞雷娅主任想要表达的意思。
而赫默博士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感染如何溯源。
白面鸮是项目组中最少接触试剂的人。白面鸮在日常生活中也未曾短时间内大量接触源石合成物。
白面鸮也是最少在医护工作中直接接触患者的人。
每一位项目组成员数个月前都参加过健康检查,那时候白面鸮的血液源石结晶密度为正常平均水平,在接触极少的情况下密度不应出现急速上升的情况。
赫默博士的语气有些激动,十分罕见。但除去情绪化的表达,白面鸮认为赫默博士的提问非常清楚:
白面鸮没有感染矿石病的途径。
赫默博士提问:为什么是白面鸮?
不知道。
赫默博士表示无法接受。
……白面鸮无法评论。
塞雷娅主任和赫默博士开始了并没有成效的争论。两人的论点皆为平行线。赫默博士不断强调应该找出感染途径和感染源。从赫默博士数次打断塞雷娅主任发言的行为来看,赫默博士的情绪处于极度不稳定的状态。
我们应该先处理突发情况,塞雷娅主任说。
根据哥伦比亚传染防治法条例、莱茵生命源石污染事件应急预案、莱茵生命传染防治预案,应立即报告各级疾控中心和健康安全环境部门。塞雷娅主任不断强调。
看起来塞雷娅主任和赫默博士更需要一场谈话。
白面鸮决定先行回办公室等待结论。
当白面鸮退出两位的办公室,正要关上门时,听到赫默博士说:
「你知道哥伦比亚是怎么对待感染者的!如果你敢……!」
争论在继续。
白面鸮站在门外。两人的声音逐渐升高传了出来。在到达一个爆发的顶峰时,声音突然回落,然后再度开始上扬。
走廊上有拿着资料的同事恰好经过,看向办公室的方向。和站在门口的白面鸮四目相视。
又吵起来了呵。同事笑了笑,走了过去。
那是肖恩,扎拉克人。肖恩走过去大约两分钟后,白面鸮才忽然记起他的名字。
在想起了他的名字后,白面鸮离开了门前,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中。
等待持续了许久,在上午快要结束、白面鸮以为不会有结论的时候,赫默博士走了进来,看起来十分疲倦。
她首先向白面鸮推荐了莱茵生命的医疗中心。有许多在医疗中心登记治疗的感染者同时也是莱茵生命的职员,在这里感染者的待遇比其他地方要好很多。
然后赫默博士询问了白面鸮的想法。
对于那些非个人的、需要权衡利弊的议题,白面鸮只跟随最优解,以避免做出过于有个人色彩的决定。
感染矿石病是一个个人议题吗?
由于需要向卫生部门报告感染案例,部门及部门负责人将可能面临责任问询,感染者的处置也将影响后续措施。
白面鸮认为,应由白面鸮的决策者来做出决定。
「我来当你的主治医生。」
赫默博士说。
如果这是当前局部最优解的话,白面鸮完全接受。
「我不会放弃的。」
她这样说。
12月07日 小雨
在那之后,白面鸮得到了两天休息。
白面鸮打扫了公寓。在正式向医疗中心报到并得到确诊通知书后,需要搬入莱茵生命,进行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治疗。因此白面鸮需要提前准备行李。
没有什么好带的。只有一些衣物,电子设备和书籍。
移动城市的现代生活中需要保留的物品十分简单。听说居住在大地上的游牧聚落,在搬迁的时候会带上被褥锅盆,赶着驼兽的车,向着下一个居住地缓行。而白面鸮只需要一个行李箱,转乘一次城市轨道就足够了。居住区的单人房间配有必要的起居用品,墙壁是暖白色。
休息日的第一天,赫默博士前来公寓拜访。12月03日,和今天一样,下着小雨。
赫默博士询问了白面鸮最近的状况。白面鸮悉数告知。赫默博士试图从白面鸮的近况中分析出感染的时间点,但感染过程也许有特定契机,也有可能是一段时期的累积,在不确定感染源的情况下,是难以界定出感染时间的。赫默博士理应明白这个道理,但依然进行了分析。
最后赫默博士问道:「难道你从没有向谁说起过自己的异常吗?」
有的。
在异常的猝睡影响了工作的进程后,白面鸮应该向作为上司的赫默博士报告了情况。而赫默博士则回应说:「会没事的。」
……我说了吗?
赫默博士似乎毫不知情。
直到方才检索了前面的日记之后,白面鸮发现,是赫默博士询问了白面鸮的情况,而白面鸮回答了「一切正常」。
和赫默博士围绕那些异常情况和工作延后所展开的谈话,也许又是另一场幻觉。
为此,赫默博士给白面鸮带来了这本日记本。记录每日事件有助于辅助改善白面鸮目前的记忆混淆的症状。尽管白面鸮不知道手写是否真的像赫默博士所说,有助于通过书写更直接地面对自身的想法,但看来日记记录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
也许白面鸮应该坚持记录下去。
12月08日 小雨
针对矿石病的检查持续了两天,终于在昨天结束了。白面鸮需要留下进行医疗观察,因此无法回到研究所继续工作。
关于检查过程没有特别需要记录的。依然以影像检查和血液检查为主,只是变得更加正式而且精细。赫默博士全程参与了诊断,几乎一言不发,虽然并没有对诊断结果提出异议,但医疗中心的医生看起来十分很紧张。
医生向白面鸮详尽地说明了检查结果。数个小型的病灶同时出现在不同部位,感染程度虽然并不严重,但引起的异常入睡却十分棘手。并且为了进一步观察异常入睡的症状,白面鸮需要佩戴专门的仪器进行24小时神经活动信号监测。
这种仪器在原理上和神经连接系统相似。但离开神经信号领域已久的白面鸮没有想到已经有这样方便的仪器面世。感到新鲜。
独自在病房中待机的时间有点无聊。
得知允许在佩戴仪器的情况下使用电子设备后,白面鸮玩起了一些在城际网络中很容易找到的休闲益智游戏。
但从第一关一直玩到第三十关,比起大脑的健身操,更像是在雪地中缓慢跋涉的行为,单调的音效回响在单人病房中,令人困顿。
白面鸮睡着了。但难以分辨是因为异常入睡症状导致,还是因为游戏令人犯困导致。
移动通讯器从手里滑落砸到了脸上。
晚上,开始看书。
白面鸮使用随机数法从藏书列表中选出要放进行李箱中的书。
选出来的是『古生物的秘密生活』。有些意外。是刚上大学时买的书,已经很久没有拿出来看过了。作为自然纪实文学来说,兼具趣味与科普。
赫默桑在临近午夜的时候前来探望,不幸目睹了白面鸮翻页时在床上翻滚了半圈从俯卧在床变成仰卧的姿势的过程。
失策了。把书盖在脸上逃避过去吧。
当然没能逃避成功。她走过来把白面鸮脸上的书无情地掀开了。
赫默桑有时候很无情。只有在批休假的时候十分有人情味。但白面鸮相信那是建立在平时白面鸮努力可靠的工作成果的前提上。有付出就有嘉奖,十分公平。
看得出赫默桑十分疲倦,但却没有谈论自己的事情,她看起来一句话也不想说。白面鸮猜是今天已经让她说了足够多的话,有可能是作为主管出席了健康安全责任问询和听证会,有可能是为了应付疾控部门的官员,他们都差不多会在出现确诊的感染者后一两天内准时出现。
于是白面鸮询问了伊芙利特的近况。赫默桑说,她很好。
沉默了一会后,又说,塞雷娅在照顾她。
白面鸮很满意。白面鸮的初衷是能有志同道合的人来分担赫默博士的工作,弥补赫默博士对所有工作都投入全力并且容易钻牛角尖的缺点。
然后她慢慢地说了一些,麦哲伦离开后对伊芙利特的情况的不安,对伊芙利特的病程的担忧。
平时很少见到赫默桑吐露情绪。并非完全没有,很少。光是对麦哲伦小姐在实验室时给大家带来的安心感就夸赞了五分钟。是的,麦哲伦小姐真是令人安心。希望她平安归来。
最后问起了白面鸮今天的情况。
今天感觉很好。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状况,甚至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病人。
然后赫默桑提起了和家人联系的事情,小心翼翼。据说,一般出现紧急情况后,需要和档案上登记的紧急联系人取得联系。但看起来赫默桑想征求我的同意。
当然,我没有和家人取得联系。平常很少联系,成为感染者之后,更加不必打扰他们。
赫默桑也没有反对。
似乎很久没有和赫默桑闲聊了。聊了许多工作时不会说的事情。几个月前的海边见闻, 吹海风的感觉,追着浪花冲入海水中的感觉,抱怨阴雨天让羽毛像黏上了东西一样沉重,楼下三明治的新口味,喜欢的食物。鲜有的,还有对工作和加班的抱怨。
临走时,赫默桑问我是否有什么需要的物品。
想要抱枕。
这个莫名的要求说出来后,自己也吓了一跳。赫默桑却十分平静地点点头。
还说,如果初期观察问题不大的话,就可以回办公室这边来了。
回去加班吗?
好可怕……没有人考虑一下加班太多导致矿石病的可能性吗?
开玩笑的。
那么,梅尔有好好整备数据采集系统吗?
赫默桑说了好好休息之后就离开了。
本来想继续看书,可是拿起书不久,无法抵抗的睡意突然袭来。
醒来后,才记下了今天的日记。
是十分放松的一天。
现在,又开始困了。
12月09日 阴
梅尔来探望的时候带来了一只大号的白熊玩偶。
准确来说,是塞雷娅主任搬进来的。那位瓦伊凡女士把玩偶背在背上穿过病房走廊走来,就像突击检查实验室安全环境一样神色泰然。她是这样背着玩偶熊走过莱茵生命园区,走到医疗中心来的吗?
好大。可以将我抱住那么大。
白熊的蝴蝶领结上别着棕色斑纹的羽毛。是来自赫默桑的礼物。
大家走了以后,抱着白熊躺在床上突然想起来了。
其实是想要在聊天的时候找个柔软的东西抱在怀里。
不管怎么说也太大了……
然后又困了。今天的日记也是醒来后才写的。
12月10日
观察期结束了。
塞雷娅主任代替赫默桑前来听取了出院诊断。无可厚非,不管是作为研究顾问,以及作为防卫科主任。只是医疗中心的医生看起来比赫默桑那次更紧张了。
是因为诊疗室外面有三只咪波在排队的原因吗?
然后是搬家时间。塞雷娅主任从鲁特拉带来的咪波分别帮忙搬运了行李箱和设备箱。
塞雷娅主任看到满箱的电子设备时,似乎欲言又止。即使她面无表情,但她的视线就是如此。
谁没有一点爱好呢。但我想赫默桑的爱好并不是睡觉。
但由于大白熊无论如何都无法稳妥地放在咪波身上,结果还是塞雷娅主任帮忙将玩偶背到了居住区的房间中。
塞雷娅主任背着白熊玩偶穿过园区的样子真是世界奇观。我拍照了。
让人想要带着她去医学研究所门口转一圈。
安顿完毕后,白面鸮和塞雷娅主任一起返回了实验室。在办公室里,见到了瘫在桌子上的赫默。
普通地打了招呼。然后一看赫默的屏幕就明白了。
我在十分恰当的时机告诉赫默,我们的数据可视化处理是有自动模板库的,当然是我写的,只要按一个键就好。
赫默桑在遭受了一整天不熟练的工具的折磨后听到这句话的表情十分有观赏性。
所以是哪个键呢。
然而今天仍然是白面鸮的病休假。白面鸮在休假时间是不会对工作做出任何响应的。
看在白熊的份上。是G键。
12月11日
病休结束了。
赫默博士在傍晚的全组例行会议上简单说明了一下白面鸮的情况。
也许是因为白面鸮不过是轻症而已,而且在莱茵生命与感染者共事并不是稀奇的事情,同事们都没有太大的反应。
散会后,白面鸮回到办公室迅速开始处理积压的工作。
一切和确诊之前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除了白面鸮需要定时服药以外。但白面鸮并不熟悉处方药物,药片的味道像是某种碳酸糖果。
赫默桑后半夜的时候来到办公室。「我不是想要催你。」她说,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耳熟。
没关系,白面鸮很肯定,两天之内就能全部处理完毕。
赫默博士甚至可以坐在旁边闲聊。度假地的都市气候、地理和源石地质,还有当地的特产。
赫默桑应该会想要一套黑曜石的手术刀。
当我抢在她前面说出来的时候,赫默有些惊讶,随即说,是的。
汐斯塔真的出产这种纪念品吗?
12月12日
海边的气候温暖宜人,尽管观光攻略上再三强调要做好防晒防盐防风的准备,但迎着白日海风中行走在几乎烫人的小镇马路上,令人感觉心旷神怡。
现在并不是海边都市最热闹的时节。下午对夜行性黎博利来是早起时间,然而这都是为了体验海边的日渐暮色的风景。落日时如镀金般的海面定格并不是让我最印象深刻的画面,而是集市广场四边早早点亮的路灯。夜间集市的摊位逐渐开张,挂在摊位上方的灯串亮起像逐渐被点亮的波浪。晚餐前后的本地人和游客循着暖黄色的光芒而来如落脚的海鸟,丰富的特产和纪念品摆满了集市,人们毫无顾虑地高声谈笑,和在摊位上弹奏四弦琴的店主攀谈。没有商店橱窗的矫饰和观光小店的逼仄,人与人之间畅所欲言的信息毫无秩序如微小碎片飞舞,但这样的碎片却能汇聚成洪流,反射出不同的时间的光线,最终这些光线像钩针编织一样交织,在进化史的洪流上编织出朴素而又充满想象力的独特纹路。
而我已经不属于这流逝的光。我独自从光织之流中走出,越过沿海绿道的柏油马路,越过细碎的沙滩,越过无数离开光流的尸骨堆积而成的黑色河床,走进夜晚的海浪中。
海浪像墨水一样漆黑。
我感到溺水般的窒息,四肢瘫软无力。而有什么在身体中挣扎着破芽而出。
……
……
……
12月10日
醒了。
赫默博士坐在床边。
「我打电话给您了吗?」是白面鸮对赫默博士说的第一句话。
赫默博士摇头。
「对不起,没有买到黑曜石的手术刀。」是白面鸮对赫默博士说的第二句话。
赫默博士用惊讶又悲伤的神情看着白面鸮。
她问白面鸮是否记得火山咖啡的事情。
当然。白面鸮在夜间集市上打电话给赫默博士。赫默说,只要不是柠檬味的咖啡就好。
夏天已经过去了。她说。
「我在海里溺水了吗……?」
赫默博士摇头。
现在是哪一天?
是12月10日。
12月11日
在记录日记的时候日历翻过了一天。
赫默博士的话语在「你睡了很久应该适当活动」和「好好休息」之间矛盾着。
在赫默博士的监护下进行了必要的活动和进食之后,白面鸮决定还是要写日记。
现在白熊在床边的椅子上,代替赫默博士坐在那里。
赫默博士告诉我,我睡了几乎一天。医疗中心从24小时监测中发现了异常,然后联系了赫默博士。
但赫默博士没有告诉我,最后他们是用什么方法让我醒来的。
我似乎在睡梦中度过了两三天的时间。在那三天的梦中,我依然在记录日志。视觉印象和日志的文字在我的记忆中交织闪现,但是眼前日记本每一页印刷好的日期和空白的纸页都证实,白面鸮的时间停在了12月9日。后来三天的事情并不存在。
我试图去回忆梦中的事情,以便自我分析这一切的原因,但却没能抓住任何一块完整的记忆。从醒来后到现在,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梦就从记忆中挥发了。
虽然想在日记中记录下一些事情,结果并没有什么可以记录的。
白面鸮决定在这个日期下继续记录早晨之后的事情。
早晨,赫默博士和医疗中心的医生进行了一次会诊。我被允许出席旁听自己的会诊。医生们包括白面鸮自己在内一致认为矿石病引发的并发症状的威胁比矿石病本身的感染程度要严重。
矿石病的其中一处病灶引起神经信号紊乱的同时扰乱了白面鸮的睡眠周期,而白面鸮这一支种族的嗜睡特性则深化了这种效应。这不仅可能会错误地使白面鸮突然进入快速眼动睡眠状态,也有可能使白面鸮难以脱离深睡状态。
一般的猝睡状容易在疲劳、压力增大和情绪波动后诱发,但矿石病灶导致的症状却不一定像一般的那样容易得到缓解和控制。而猝倒有可能发生在任何时刻任何场合。
还有幻觉和幻听,都有可能逐渐发展成精神障碍。
会诊的医生说到这里的时候看向白面鸮。
而赫默博士则一直看向投影出来的扫描片、多导信号图和医生们在讨论过程中的写写画画。她后半夜才离开白面鸮的病房,一早又来参加会诊。缺乏睡眠让赫默博士的脸色看起来非常可怕。
她似乎一直在沉思。白面鸮时而能听到赫默博士的声音,从医生们的讨论中脱颖而出。那声音不是很高,白面鸮无法清晰地捕捉到话语中每个发音,但我知道这个声音正在稳重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将四分五裂的讨论统合到一起,找出问题,解决问题,一如往常。
然而赫默博士盯着投影的方向。
始终一言不发。
[心不在焉的笔迹]
日历翻过一天后,赫默博士再度来到了病房。
根据会诊结果得出了两种方案。一种较为传统,和其他矿石病的对症治疗一样,切除病灶,至少暂时可以阻止扩散。另一种技术更为先进但疗效保守,即通过手术植入阻断和减弱情绪控制相关的神经活动,从而避免情绪认知诱发猝倒和幻觉。
尽管赫默博士才是主治医生,选择权被交给了白面鸮。
但根据白面鸮对赫默博士的了解,她会反对前一种传统方案带来的不可逆伤害。技术和风险上,赫默博士认为第二种方案更可行,然而这将涉及到白面鸮的一些问题。
白面鸮更想知道赫默博士的想法。
赫默博士说出第三种方案时有些犹豫。不通过手术,而是通过药物和心理治疗来对抗和缓解幻觉与情绪诱因。
是赫默博士个人给出的方案。
我想交由赫默博士决定。
很困。而且脑海中时常出现火焰爆炸的声音。像真实的声音一样在什么都没有的病房中不断回响反射。
即使是在听赫默博士说话的时候,也不时因为这个声音而分神。
12月12日
12月13日
12月14日
12月15日
[不耐烦的笔迹]
疲倦。做了很多梦。看了几页书。梅尔来了。
我想赫默博士可能和其他医生争论了很久。因为每天来查房的医生都对治疗方案闭口不谈。
偶然发现,异常入睡后,手腕上佩戴监测仪的收发器会发出警报的蜂鸣声。令人烦躁,就好像发出这种蜂鸣声就能将突然入睡的人叫醒一样。
什么时候能取下监测仪。
12月16日
赫默出现在病房中。非常正式地。
我们开始讨论白面鸮的幻觉和精神状态。
讲述自己的精神症状和幻觉就像把自己的虚假的一部分毫无遮掩地展现出来。这些虚假是真实的镜子,因为真实而又脆弱。
像是将自己一层层剥落,露出内核的过程。即使在朋友之间,也未曾有过这样的过程。
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白面鸮在讲述,赫默在做记录。
我们的交谈基本只限于对讲述内容的二次确认,或者是赫默为了引出更详细的情况的引导。
赫默没有告诉我她的想法。白面鸮也没能像以往课题研究那样参与到分析的讨论中。
成为了医生,我们之间的关系在她走进病房的瞬间改变。她变得讳莫如深,保留了考虑的权力,变回了不向任何人敞开的那个沉重的天才,而几乎让人忘记她的机敏和真挚。
而成为病人,和我有关的一切事情似乎都不再有我能参与的余地。
结束之前,赫默说,有必要的话可以根据情况调整处方。
白面鸮认为镇静类药物可以适当减少。即使不使用药物也足够困倦了。
赫默认为不合适。
她约好了过两天再来。
失去了看书的兴致。
12月17日
12月18日
塞雷娅主任来了。
她给了我一颗伊芙利特的糖果,是伊芙利特送给我的。伊芙利特的情况不是很稳定,赫默这段时间很少回家。
伊芙利特的治疗方案依然需要按计划推进。塞雷娅主任说,项目中心将数据相关的工作分流到别的项目部门的数据组帮忙了。
但我们还是讨论了一些工作相关的事情。
我不小心将关于她的模型和数据的那些已经不成形的想法说了出来。
塞雷娅主任有些惊讶。但依然表示接受,会进一步考虑。
她还说白面鸮不该将项目文件都放在私自搭建的文件服务器上。因为和其他项目部门对接的时候,数据和文件获取问题产生了不小的麻烦。
虽然这并不是在责备白面鸮,她是这样说的。
当然是因为莱茵生命所通用的一般的管理文件的方式太难用了。
难用到令人生气。生气
简单地聊了白面鸮的病情和近况。
时而忘记服药。
12月19日
当然,昨天赫默也来了。在塞雷娅主任之前。
没有谈什么实质性的事情。也没有进展。我们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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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认为这样有效吗?我不认为我在这方面是专家,只是从一些常识上考虑,白面鸮那不是因为精神创伤或者心理障碍引起的……」
「谁都不知道,所以我们才要尝试。总要找出一个普适的方法。」
「赫默,你不能在这个时候还想着把这个写成论文。」
「我当然会尽最大努力。但这个病例也很有发现意义,写成论文是为了给其他相似病例提供参考。这是帮助所有病人的方式。」
「我不反对你的关于需要注意病人的精神和心理状况的观点。但是,会有任何精神疗法是让病人去压抑和封锁自己的情绪而不是接纳和疏导吗?你选择这个方案的时候没有考虑过这些吗?」
「塞雷娅,没必要由你来提醒我做出的错误决定。」
「那还有谁呢?你的助手……现在是你的病人了。」
「如果我不选择这个方案,否则呢?让白面鸮通过手术变成一个情绪单薄的人?你知道阻断情感处理会有什么样的预后和后果吗?而且我了解她的时间比你认识她的时间长得多了,塞雷娅。她的情绪化思考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如果失去这种思考色彩,像观察陌生人一样看待自己的记忆,这样的白面鸮还会是白面鸮吗?为什么问我,防卫科主任?难道在你眼里,这就不是改变生命本源的一种方式?你要拿走她这种思考的能力,然后让她去接受自己不再认识自己这种现实吗?」
「……」
「我是她的主治医生。」
「……不是她。赫默,要接受现实的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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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0日
赫默说她前天没有来。见鬼了。
[没有意义的反复画线]
我们昨天讨论了很多东西。
回顾了一下前天和昨天的日记,我们没有聊什么。或者是我忘记了。
这几天我一点也没有觉得无聊或者时间过得太慢,反而有种异样的充实。
我好像和谁进行了一场充实的讨论,也去中庭走了走,中庭里有个湖
没人在这种冬天出去散步 病房里没有人 中庭没有湖
12月21日
12月22日
12月23日 晴
白面鸮询问了赫默博士,她是否需要获取这本日记中的记录时,赫默博士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这是辅助改善白面鸮的记忆混淆症状使用的。是白面鸮为白面鸮自己而写的日记。
我无法写下去。
但是空白的纸页会让白面鸮难以判断是否向上次一样,又一次度过了虚假的时间。
天气晴朗的傍晚。快到可以收礼物的节日了。白面鸮邀请赫默博士去散步。
白面鸮带着笔和日记本,和赫默博士一同前往医疗中心的露台植物花园。
当我们在长椅上休息的时候,白面鸮开始写日记。赫默博士询问白面鸮在写什么,回答,实地记录。
罕有地,见到了晚霞。是十分美丽的景色。
金色的余晖让白面鸮回想起一个月前,庆祝会过后的那天早晨。
赫默为白面鸮处理了伤口之后,我们没有参加庆祝会。适当地休息之后,在天空开始亮起时,坐塞雷娅主任的车回家。
车辆向东迎着逐渐开始明亮的地平线行驶。赫默坐上副驾驶座后再次入睡。白面鸮已无睡意。早晨的冷风从车窗外吹进来,路桥两旁没有熄灭的路灯在黎明时的天色中变得柔和。
风很舒爽。那天早晨的心情特别好。
当车辆到达白面鸮的公寓楼下后,赫默依然没有醒来。白面鸮在车外等待着塞雷娅主任,塞雷娅主任认为是白面鸮有事找她。
然而,她在开车的时候屡次从后视镜中看向白面鸮,似乎有话想说。
塞雷娅主任不愿意在白面鸮面前做那个开口提问的人。
她勉为其难地开口,向白面鸮提问。几个月前夏季快结束的时候,她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是赫默?」
白面鸮回问塞雷娅主任:难道塞雷娅主任还没有找到答案吗?
塞雷娅主任明明已经得到了答案。
塞雷娅主任说,因为赫默能明白。
是的,因为赫默能明白。
她并不是化作谁的理想而来。她明白黑暗,但将光带到你的面前。而她依然独一无二。
但是,白面鸮,她有时虽然明白,却不去面对。她虽然明白黑暗,却不明白失败和挫折。
如果有机会,白面鸮也许会在恰当的时机提示塞雷娅主任应该如何对付赫默的一些顽固之处。而这个机会,对白面鸮自己来说,就是现在。那些答案,我想先为了自己,写在这本日记之中。而之后,白面鸮想要和赫默谈一谈。治疗的方案,积压的工作,她逃避的事情,我们以前的事情。
但赫默在催促白面鸮回房间去了。冬天的温度已经很低,太阳逐渐沉入地底,傍晚变得更加寒冷。所以我想等回到房间再来写。
赫默把手放在制服白大褂的口袋里,立在花园小径的路中间,上身不停地转来转去,外套下摆在寒冷的空气里甩来甩去。她感觉到冷,而不停催促。白面鸮写字的手也觉得冷,身体在风中感觉快要冻僵了。散步让我们的心情都开朗了起来 她说话的样子就像从前一样笨拙但又轻敏不再沉重多虑 我向赫默走过去 而她揶揄着让我不要一边走路一边低头写字 她在质疑我到底在写什么 而我不会给她看 这是白面鸮为了自己的日记我
……
……
我在夜晚的路上缓行。漫无目的。在半路伫步。
她打开银色的车门,从车上跳下,头发和刚认识的时候一样凌乱地扎在脑后,睡意未醒,表情呆板迷糊,在寒风中像毛球一样裹紧了外套,站在空旷之地茫然地左顾右盼。
赫默桑。
她听到了,然后用拖长的声音慢悠悠地回应,向着这边走来。
朝阳的金色光芒照亮所有云层,是流逝的时光。而我那时已经离开进化史不断奔流的光织洪流,与我们理想的下一路标齐平,却在流逝之光以外,黑色的,命运未曾降下怜悯的彼岸上。
在那个早晨。
神的长夜的尽头。
白面鸮睁开眼睛。
膝盖几乎快要碰到地上,头垂靠在瘦弱的肩膀上。
下垂的手腕上佩戴监测仪的警报蜂鸣声正不绝于耳。朝向地面的视野里映出白大褂的衣摆和掉落在地上的日记本。笔……不知道滚去了哪里。
有一双手环抱着她,虽然无力,但努力地支撑着白面鸮向下倒去的身体。
压抑而细微的啜泣和蜂鸣声一起回响在耳边。但白面鸮感觉脊柱像铁棍一样僵直,身体无法动弹,眼皮沉重。她像扳动生锈的开关一样活动着指尖,才慢慢感觉到关节的齿轮听从意识的支配开始咬合在一起转动起来。
好了。已经可以了。白面鸮醒了。没事了。赫默桑,可以放白面鸮下来了。
而赫默却摇着头。像是第一次见证真实而受到惊吓的少年,无谓但任性地说着不。
不要。
不会放弃的。不会放弃你的。
「赫默桑。」
白面鸮弯曲起手臂,抱住支撑着她的瘦小黎博利的肩膀。
「还记得我们以前约好的事情吗?」
我们终会从瞬息而逝的碎片中寻找到那些神埋藏在黑色结晶中的谜底,到达进化之轨真正的下一路标,让万千人穿过那道神之领域的窄门。
而先一步前往那门前的人,替你们叩门,化作撑开门闩的黑色石柱。
「白面鸮只是先行前往……等有一天您到达那个路标的时候,届时我们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