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的营地里满是血与汗的味道,阵线向前推进了不少,敌人趁夜色偷袭的担忧如芒在背,焦虑混合着兴奋随着营火的烟在空气中弥散。

塞雷娅太累了。

哨兵过人的敏锐感官在长时间的战斗中带来了巨大的消耗,养护武器的时候她稍稍将额头在战术盾牌上挨了一会,就差点抵抗不住睡神的诱惑昏睡过去。额头上被流弹擦伤的伤口还未清理和包扎,血一直流到下颚,混合着尘污凝固在脸上。篝火的火光照着她的半张脸,她从眼皮缝里看着那跃动的光,好似会有一场毫无意义的燃烧的梦境。

那个萨卡兹老兵从一群瓦伊凡佣兵中挤过来,用来御寒和镇痛的酒被他喝了大半瓶,手足舞蹈地高举在头上,和肃杀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当然会有人对这位来自哥伦比亚城的士兵骂骂咧咧,这些荒野上的佣兵个个都是脾气暴躁的火药桶,但他毫不在乎。他今天心情很好,不全是打了胜仗的原因。

他跨过篝火旁的一个物资箱,一屁股坐在上面。喝,他对着塞雷娅举杯,然后仰头灌了一口,再将酒瓶递给塞雷娅。

塞雷娅没有接过去。是什么让你这么高兴,你看到刚至少有三个从你身边擦过去的瓦伊凡想朝你脸上揍一拳了吗,塞雷娅无奈地撑着盾牌抬起头来,是你的公司要召你回城里了?

没有,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哥伦比亚城血盆大口,矿采公司跟在军队后面捡狗牌,火化掉的尸体都够给城市当燃料了,但目前还没有任何战果能喂饱它。随即,萨卡兹的老兵大手一挥:

「但是,今天我女儿生日。」

我把她放在城里是有原因的,他说。而这个原因塞雷娅已经听了无数遍了。

「等我赚够了,我就回去。我的小女孩,她肯定等不急了。」

你真的愿意放下战场上的荣耀,回去做泥瓦工?我不信,塞雷娅摇摇头,我不信,不然你为什么愿意再次被派到荒野上来当佣兵。

「什么是荣耀?你不懂,孩子,你没见过我女儿的笑脸,我从她那么小的时候开始看到现在呢,你不会懂的。这里的,不是荣耀,战斗和杀戮并不是荣耀。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在这个鬼地方混了,来哥伦比亚城找我,你终究会明白的。」

萨卡兹老兵咕咚灌下一口,再度将酒瓶递给塞雷娅。喝两口,睡一觉,我再找个人给你的脑袋上捆两圈,老兵说,一觉醒来我们就都在哥伦比亚城的床铺上了,安全又温暖。

塞雷娅接过去仰头一口,酒精呛进鼻腔里,但她却没有尝到任何味道。篝火的火光在眼前摇晃,燃烧,眼前的景象模模糊糊天旋地转。

最后是一阵失重感让她醒了过来。

她像是直接从军营的篝火旁掉进了哥伦比亚的公寓里,早晨寒冷,她裹着被子在床铺上翻过身。今早是阴天,天花板上不见一丝暖光。



斯图尔修女打开办公室,发现走廊上敲门的人是塞雷娅时,起先如受到了惊吓一般脸色煞白,随即变得放松和红润了起来。

她关上门走出来,走廊里空无一人,门厅里有一台电视,无声地放着新闻。

「我在楼下没有找到孩子们和其他修女,这个时间他们不应该在图书室里?」

「读书的时间取消了,我们现在没有什么活动了。有很多孩子都被送走了。」

「我找不到伊芙利特。」

「伊芙利特一向坐不住,你可以去楼上孩子们的房间那层找一找。」

塞雷娅轻叹,但又好像长舒了一口气。

「她是不是不愿意见我。」

「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修女话语温和但无用。塞雷娅踌躇着要离去,转身走向电梯口,斯图尔修女又说:「你知道的,我们必须尽快将孩子们送走。」

「有些情况的变化总是比我们以为的要快。」修女的语速很快,有些紧张,「这其中有些误会……但我们对此无能为力。」

塞雷娅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如果是钱的问题,塞雷娅表示,她至少可以付伊芙利特的那一份,直到她找到办法来处理伊芙利特的事情。

「这事情与您无关。」修女有些激动地提高声音,「您可能已经听说了我们的赞助商因为假药事件面临调查和资产清算的事情。这其中牵扯到一些金钱的利益,不知为何有人误会我们这个可怜贫穷的儿童之家背后藏有大笔的钱,而且还找上门来了。这地方对孩子们来说已经不安全了,既然我们本来就要关闭,所以我想尽快地把孩子们送走才是……」

门厅的老旧电梯井里忽然咔啦咔啦响了起来,有电梯降了下去,然后又升了上来。

斯图尔修女立刻紧张地咬紧嘴唇,就好像在说,可能是他们来了。

电梯门在这一层打开,门后是身型修长的菲林和强壮的阿达克利斯人。互相对视,怔了一怔,他们也立刻认出了塞雷娅。

「生活真是充满奇遇啊,伙计。」

菲林咧了咧嘴。



阿达克利斯人拦住电梯门,两人从电梯中挤出来。

但塞雷娅就站在电梯口,堵着两人的路。

「你在这地方做什么,Omega。」

见塞雷娅不回应,菲林上手将她往外推了一下,而塞雷娅也并未让步。

「你们已经失败了。」

「那都是你的问题。你是个瘟神,你一来就把事情搞砸了。」

「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

「哦?你又知道了?」

菲林指着她的胸前威胁着:「没错,你知道了是不是?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每年都有一笔钱流入这家不起眼的福利院,要说钱在哪里,这里可真是绝妙的钞票洗衣机不是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塞雷娅如巨人一般挡在电梯口,「但不管你们打算在这里做什么,这里有孩子,他们是无辜的。」

「没错这里有孩子!你们想做什么?」斯图尔太太瞪大着眼睛,视线交替在塞雷娅和菲林之间不安地游移,声音紧张,「我会叫警察的。」

「噢是吗?你会叫警察的!」菲林试图越过塞雷娅,高声学着斯图尔太太的声音,「谁是你们的负责人?钱在哪里?」

而塞雷娅试图安抚斯图尔修女那一触即发的紧张,一边用身体挡住菲林,一边用更坚定的语气警告菲林。

「这里有无辜的孩子。」

「无辜?游骑兵,哪支南部连队没听说过你们在树海里干的事情!而现在轮到你来说无辜?」

争执的声音一波更比一波高昂。斯图尔修女尖细的声音,菲林的咒骂和推搡。一方试图将咒骂手指戳到对面的眼睛上去,另一方则一边躲避在掩护下高声指责。

只有塞雷娅站在中间,如同不能逾越的界碑,将菲林和阿达克利斯人挡回去。不管菲林如何凑到脸上挑衅,将她向后推去,塞雷娅都一动不动地伫立在电梯口。

在推推搡搡中,很难说争执是如何突然升级的。

也许是塞雷娅抬手拂开了菲林指在她胸前的手。也许是菲林想要挤过塞雷娅而没有成功。

一直不言不语的阿达克利斯人从后面拉开菲林,走上前来。

她屈肘横着小臂往塞雷娅面前推了一下,当塞雷娅抬手试图阻挡时,阿达克利斯随即迅速地挥出一拳。

塞雷娅堪堪防了一下,才没被这拳打崩了牙齿,但依然向后踉跄退去,差点没站稳。只是脸颊上难免留下了一块淤青,还有半边脑袋嗡嗡作响。

阿达克利斯再次挥拳,将还未恢复平衡的塞雷娅揍倒在地。

塞雷娅正要爬起来的时候,修女发出短促的低声惊呼。

阿达克利斯一步上前,要挥出第三拳。

那拳头快而有力,在场任何人都会被这一拳打趴在地上。

而当所有人定睛时,塞雷娅挡住了那一拳。

阿达克利斯人对上瓦伊凡的眼睛。

鲜明的橙红色像兀自冒泡的岩浆。它吞噬一切,融化一切,而与周围一切世事无关。

又一阵电光火石,塞雷娅扳倒了阿达克利斯的平衡,上下易位骑上肩头将阿达克利斯压在下面。

她用膝盖顶着阿达克利斯人的后颈,任凭挣扎。直至阿达克利斯开始拍地,就连修女也察觉不对而朝着塞雷娅大呼小叫起来,但她仍然直直地盯着身下挣扎的人,将这里正发生的一切,将她手下的生杀,都视若无物一般。

随着斯图尔太太又一声惊呼,一挺坚硬的金属从背后抵在塞雷娅脑袋上。

「你……你放开她。」

菲林从外衣下面抽出一把手枪来。

「我会开枪。真的。从她身上,下,来。」

塞雷娅微微向后方偏头,直直地站了起来,站到一边,转过身来面对菲林。

她向前走了一步,菲林更加坚定地握紧了手枪。

「哇哦,你再动?你再动?怎么,有本事啊,游骑兵?这可是真家伙。」

塞雷娅看着阿达克利斯从地上爬起来,猛咳着退到菲林的身后,最后视线落到菲林那抽动的眉头上,和微微颤抖的枪口上。

「什么样的本事?」塞雷娅淡淡地说,「你是指,当你们的连队龟缩在后方,被围困在堡垒里十二天的佣兵队突围存活的本事吗?」

菲林举起枪托往塞雷娅正脸上砸去。

瓦伊凡如雕塑般岿然不动,反手擒住菲林的手缴下枪械,迅速地在菲林脑门上回击了一下。菲林惨声大喊,手在瓦伊凡手里被扭向一个不可能的方向,却无法挣脱。阿达克利斯看准这机会再次扑上来,塞雷娅顺势就将菲林推到她身上撞了个满怀,两人狼狈地扭在了一起。

弹开弹匣,满满的子弹,关上。

拉动套筒上膛。

她向两人举起手枪,逐步走近。

两人节节后退,直到背靠到电梯门上。

塞雷娅打开电梯门,用枪口示意两人进去,随后也步入其中。

电梯下降,斯图尔修女正要颤颤巍巍地放下一颗心,骤然的枪声在电梯井中轰响,如铁锤敲打在老旧建筑的筋骨上。

头顶上修女的尖叫逐渐远去,电梯在一楼停下,滑开。

两人挤在电梯的角落里,惊恐而愤怒地瞪着塞雷娅,脚边的墙壁上布满弹孔。

而塞雷娅好像只是在看着面前的一片空气,茫然又机械地拆下打空的弹匣,拆下套筒,将枪支零件逐一解体丢在他们的脚下,然后转身离开。



塞雷娅快步行走在陈旧的街区中。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这么快,但一股愤怒的冲动在驱使她的身体。

奔走。奔走。

手机的消息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她急匆匆地拿出来看一眼。

是赫默的消息,依然只有一个时间。

但她回绝了赫默。

塞雷娅一边迈步,一边在手机上打着字。

『我不会去了。』

颤抖从上臂一直传到打字的指尖。

像是挣脱了桎梏,抖开双翼的兴奋感激烈地驱动着心脏的跳动。这是塞雷娅会干的事情,她忍不住告诉自己。不用给自己缠上铁链,遂从她被磨炼出来的斗争本能,只要她想,这就是她能做到的事情,行走在她的道路上,不用苟且于任何人任何事任何体面,愤怒在战斗中的释放让她血脉贲张。

如果有些事情,徒留困惑,没有答案,无法改变,那么只有愤怒——塞雷娅总能理解伊芙利特的愤怒——并且应该有愤怒的权利。

但是,冷静,塞雷娅。不应让感官被情绪所吞没。回到现实,回到当下,想想别的——

「这不是荣耀,战斗和杀戮并不是荣耀。」

但我没有选择!这座城市没有给我另一个选择!

她朝脑海中的声音大吼。

她的心飞上了城市阴霾的天顶。

又快速下坠。

接着她停下脚步,发现自己迷失于路口。这条路她走了许多遍,她认识脚下每一块红砖。但世界的景象在视野中不断震颤,天旋地转,以至于她找不出一条正确的路。

我该往哪里走?

瓦伊凡咬紧牙关,捏紧自己的脸颊,耳鸣嗡响,血气依然在脑袋里横冲直撞。每尝试往一个方向迈出步子,都像撞到了墙壁一样又收回脚来。

然后她向着玻璃高塔的方向走去。从这里的天际线看不到那座玻璃高塔,但她相信这条路就是通往高塔的方向。钢铁建筑像是黑色森林的树干,天色阴沉,也许快要下雪。当雪下起来的时候,也许,也许,城市会沉睡,这里就会变成一片安宁与静谧的雪原。

尖锐的笛声如同厉鬼一般从阴风里呼啸着,追上来。

扎穿了她的耳膜,一阵冷汗。

随之而来的是混乱的人声鼎沸。

红蓝的眩光交替闪烁。

塞雷娅环视四周,黑漆漆的枪口环绕着她。

举起手!趴下!不准动!不准动!

那些枪口对她嘶吼着。

她在那些枪口后面看到菲林那张充满得意与怨恨的脸。

就是她。

塞雷娅看到菲林的手指过来,嘴唇在动。

是她开的枪。



「名字?职业?从哪里来的?」

密闭的房间中,只有桌上的白炽台灯亮着光。身穿灰色制服的中年警官在桌子对面,双手撑着桌沿,压低身体看向一言不发的瓦伊凡;略为年轻的那个则坐在角落的阴影里,看向这边,轻抿着嘴唇,双手放在一片雪白的笔录纸上。

又一阵沉默之后,警官不耐烦地离开桌子,瞪着瓦伊凡,扶着腰间的皮带。

敲门,三声,门从外面打开,一名精干的黎博利警官探进上半身,扫视了一眼房间里的气氛,似乎有些幸灾乐祸道:「我们那边完事了,非常简单。」

「而我他妈的连个用来写笔录的名字都还没问到!」

「我还要去搞保释手续。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

门又关上了。

「你听到他说的了?」中年警官扶着腰带在审讯桌前踱步,「那只菲林猫崽子已经交代完了,事情是谁干的都清楚了。他有人来保他出去,而你呢?你连个律师都没有是不是?不说话对你有什么好处?我跟你讲,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没有身份,没有工作,像老鼠一样从下水道偷溜进城里来。被我们逮到了你可是逃不掉的。痛快点把事情说完,对你我都有好处。」

瓦伊凡低垂着头,看着桌子底下。

「名字?职业?从哪里来的?」

又一次同样的沉默。

「附近的人报警听到枪声,是你开的枪,这事可吃不了兜着走我可跟你说。」

瓦伊凡的头动了动,略微抬起,轻声说:

「我没有做错什么。」

中年警官停下了踱步,瞪了一会,扭头冲着背后做笔录的年轻警官说,你,你把她关到地下去。

年轻警官有些发愣地看向他的长官,可是,羁押的原因该写什么呢?

长官气得不说话,又瞪了塞雷娅一眼。



年轻警官和地下看守所入口的值守警官低声说了几句,指了指旁边的戴着手铐呆立的瓦伊凡。

值守警官拿下嘴里叼着的烟,脸上深深凹进去的眼睛从下往上翻出眼白来,刻薄地打量着塞雷娅。

然后把烟重新咬在嘴上,站起来,拿起一大串钥匙示意年轻警官带着人跟他走。

他带路前往地下深处一间公共盥洗室里。

「进去,把自己洗干净,别耍花招。」

瓦伊凡站在原地没有动。

年轻警官走上来,给塞雷娅打开手铐,又从背后轻轻推了推她。

值守警官挤开那年轻怯懦的小伙子走上来,猛地往瓦伊凡的背上一推,再推,虽然有几步踉跄,但那瓦伊凡宛如推不动的巨石一般,不肯往盥洗室里挪动。

毫无防备,但是意料之中,值守警官猛地朝她踹了一脚。塞雷娅在踉跄中找回了平衡才没有跌倒在地,但就好像料到了这顽石一样的瓦伊凡人没有那么轻易被踹倒,值守警官拎着钥匙串的那只手随即就挥了过来,将她彻底扇倒在地。

他骂骂咧咧地越过塞雷娅身边,从肮脏的角落里拖出一根水管,朝向地上的瓦伊凡,拧开了水闸。

从水管的蓬头中冲出的每一条高速的水流都如细鞭一样劈头盖脑地抽打在身上。塞雷娅猝不及防,抬手挡也挡不住。她只好抱住头部,背过身去,绷紧了背上的肌肉抵御着水流。塞雷娅咬紧牙关,冰冷的水流从身后冲过,从臂弯中流下,脸颊上被钥匙串刮出的伤口中冒出血花,和水流一起汇聚成淡红色的溪流,淌入地板的积水之中,冲进嘴里,还有几分腥苦。

她也曾尝试像蚂蚁一样在城市的万千路径上寻找一日口粮。

而这里就是道路的尽头。

一条堵死的,不能回头的路。

她孤立在此,冰冷的水流宛如钢刷,要将她的皮肉都刷下来。当她的皮肉被削去后,这些水流还将要继续切削她身体里的骨芯。她将会被这水流切割成千万碎片,随着水流冲进下水道里消失殆尽。

不管她是否现在要起身反抗,还是就此沉默。

而无人知晓,无人关心。

是她走错了路口吗?

又是在哪个路口,转错了拐角。

水流哗啦的声响戛然而止,而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结束。

塞雷娅缓了一口气,水还在从身上滴滴答答,往身下的地板上汇聚。她从臂弯的缝隙里看到值守警官的皮靴踩着积水大步从她头前走过,尽管身体发冷,她也没敢放松这个防御的姿势。

可随即,就听到门口传来值守警官的骂骂咧咧。

「那还让我费了那么大力气?」警官把烟蒂丢进地板的积水里,火星噗嗤熄灭,「行了行了,有人保你出去,滚吧。」

塞雷娅放下手臂,往盥洗室的门口看去,水珠挂在眼睛上,视野模糊不清。

但她看到一个金色的身影,就像划开混浊水流的金色掠食者。

掠食者的金色眼睛越过灰色的制服看着她。



塞雷娅浑身湿透被送回警官的办公室时,赫默正坐在办公桌前,也没有转过身来看她一眼。塞雷娅进来后,赫默就从笔筒中拔出签字笔在文件上潦草地签上字,签完后将笔随意地搁在纸面上,发出了很重的声响。

「还有请别忘了拿好个人物品。」

塞雷娅看到搜身时被收缴走的东西在大办公桌上一字排开,手机,烟盒,打火机,一柄钥匙,几张零钞。

赫默伸手将桌子上的东西扫在一起,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我得多说一句,小姐。」中年警官站在桌子对面,扶着腰带,歪着肥厚的双下巴对赫默说,「您下次可以找一位机灵一点的保镖。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不就是报一声您的名字的事情嘛。」

「因为上一次我听说警官们太忙,以至于抽不出空来保护一位哥伦比亚公民的人身安全,我才不得不雇佣私人保镖来解决问题。」赫默淡淡地回敬,「至少我找的人还知道要保护雇主隐私,那我付的保释金值这个价格。」

「我肯定听错了是不是?侮辱警官可是一项不小的罪名。」

中年警官的双下巴抖了抖。

「我们,致力于维护哥伦比亚的安宁,而不是为所谓特权服务的,小姐。没有哪个家族永远都是这座城市的牧羊人,城市属于所有人。」



赫默推开自己那间大卧室的厚实木门,带起一阵风。比塞雷娅上次来的时候,房间中的书本更加散乱。她快步地走到房间深处,解下呢绒的斗篷外套随意地甩在椅子上,然后转身在床尾坐下。

她冷冷地看向瑟缩着站在门口的塞雷娅,瓦伊凡抱着双臂紧紧裹着夹克,全身湿透了,冷得脸色青白,视线像被身上的寒气冻在了地板上一样,良久才缓缓抬起来和赫默对视了一下,再度垂下头,慢慢地走近。

「难道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塞雷娅低头盯着脚边的地板。

「回答。」

寒冷使她虚弱,塞雷娅缓慢小声地说道:

「……我没有钱可以还给你。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救我出来,但……」

「你觉得我是去救你的?」

塞雷娅抬头看向赫默。如果说刚刚只是腾起烟雾,那无疑现在赫默的怒火已经开始点燃。

困惑,徒劳,而又无处安放的,近乎悲恸的愤怒。

「你到底是什么人?」赫默的眉头近乎扭成结,「那天晚上在餐厅后门,你是……你是故意接近我的?从一开始你就是被安插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和那两个人在一起!你以为这几个月以来我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吗?!」赫默的声音应激般抬高了一层,「你在为谁做事?他们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人?他们要……他们想要玩弄和控制我的人生到什么时候?!」

「我不为谁工作。我被他们拉入伙,只是一个巧合。现在我们已经分道扬镳了,因此他们找了个借口把我送进警局里。」塞雷娅看着赫默,「就是这样,都是真的。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你。」

「为了什么?」

「钱。跟着他们做事,他们给我钱。」

「……那你以为的我原本今晚叫你过来是因为什么?」

「和平常一样的事。你会给我钱,我就过来。」

「……在你为他们做过事,跟踪我,甚至想对我下手之后?难道你觉得我不会发现,所以可以在我面前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而且,是你拒绝了我的邀约。」

赫默有些讽刺又有些自嘲地说,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良心发现感到心虚才拒绝的。

「我只是想……换一份体面一点的工作。」

赫默俯下脸,似乎在将很多情绪和话语都逐一咽回肚子里。过了许久,她重新抬起头来,又重新变得平静和疏远。

才淡淡地说:「你走吧。」

然后起身走向房间远处散落着书稿的桌椅,默默地收拾起了一团杂乱的房间。

但塞雷娅寸步没有挪动。

她低头看着地板,不时瞄向赫默。当赫默也看向她时,她又垂下视线,仿佛垂到地板上的哀求。

「我……」塞雷娅十分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我可以留下。」

「是你说你想要一份比这个更体面的工作。」赫默说,「我可以尊重你的意愿。」

「我能做的体面的工作不多……钱也不多。」

「是你,先拒绝了我今晚的邀约。」

「是的……」

「难道你没有尊严这种东西吗?」

塞雷娅将视线从脚尖前的地板上扫到一边。

「我需要钱。」她几乎不带感情地说。

「当你有了钱的时候,你向我要求体面。现在你不要体面了,又向我索求金钱。」

赫默有些轻蔑。

「难道你觉得这份不体面的工作很好糊弄?除了那张脸,你还有比其他人更受欢迎的优势吗?而现在,看看你这张被揍过的脸。我付钱,你提供我想要的东西,这本来应该很简单。我从来没有提过比这更多的要求,难道你得到的钱不够轻松?」

「我可以做更多……」

「更多?你知道更多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怎么对你们这种人的?」赫默的声音突然变得尖涩起来,「他们和我说这种事情的时候……那么轻松地笑着,『噢,奥莉,你要习惯去享受你说了算的乐趣,这可是你身为Alpha与生俱来的权力。而且他们要是真的不愿意的话,你也就不会有机会在那种网站上遇到了。』说得还很对,不是吗?如果你要是不愿意赚这种钱,就不会还站在这里不走了。」

塞雷娅低着头沉默了一阵。

深吸一口气,用平稳的声音说道:「是的,我愿意。」

然后抬头看向赫默:「只要是您需要的。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我需要的?」

赫默手里捏着书稿,看着她。

「求您……」塞雷娅低声说道,「我需要钱……」

赫默那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攸地解开了。她看着塞雷娅,又好像在看很遥远的地方,神色恍惚,但金色的眼睛里却闪烁着锐利的光。

「任何事?」嘴角似笑般抽动了一下,声音也飘渺起来,恍惚着问道。

她打量着塞雷娅。湿漉漉的银发风干后变得毛躁,匆忙套上的衣服由于里面湿透的底衫而被捂得皱巴巴的。瓦伊凡健壮的身体由于寒冷瑟缩起来,冷峻的眉眼变得低顺,长着威武棘刺的尾部也垂着,末端被寒风冻成了苍白色。但她依然高大,脊背由于良好的训练挺得笔直,她低下头,但未曾卑微地弓下腰。

「……任何事?」

赫默将书稿丢回桌面上,然后快步走向塞雷娅。

任何事?

「任何事?!」

当她冲到塞雷娅面前时,塞雷娅垂着的目光与那双金色的眼睛对上,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鲜少地,塞雷娅看到情感如此鲜明地在眼前具形,无形地刺痛着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被憎恶和愤怒包裹的单薄身体如同狂风暴雨中的细细枝干,黎博利的胸廓在急促的呼吸中不安稳地颤动着。而这摇动的枝干并不能指示出风雨的方向,乱流似乎要将她撕碎,塞雷娅只觉得避让不及。

塞雷娅退了半步,就好像第一次实在地感受到踏足雷池的恐慌。

她抬手轻擦了一下脸上的伤痕,再度垂低的目光好像小心探雷一般投向赫默的脚边。

「……任何……您喜欢的事。」

「你以为我是什……!?」

本来怒火可能会在面前喷发。塞雷娅看到巨大的愤怒如何痛苦地扭曲了风暴的中心。

但霎时又平静下来,好像大雪瞬间埋没了一切,只剩下一片雪白。但那不是安宁与静谧,而是寒冷的死寂。

赫默似乎在低头思索,踱步越过她身边。

也许风暴会就此散去。

就在塞雷娅不切实际地幻想起来时。

后腰猛地吃痛,让她毫无反抗地失衡摔倒在地板上。

赫默在她的身后站着,塞雷娅只听到头顶上似乎遥远的地方传来恍惚的喃喃自语。

「那如你所愿好了。」



就像一枚旧硬币。

塞雷娅脸朝下趴在地毯上喘气时,她想起一枚陈旧的硬币。

在不同的手中流转,在不同的手指中被把玩。充当着金钱之名,但低廉又贬值,如果掉进路边的水沟中,未必有人愿意捡起。

像一枚旧硬币。

硬币的正面刻着面值。

背面刻的是谁的脸?

塞雷娅用额头抵在地毯上,扭动着身体,想要往前挪开,想要从地板上抬起上身。脑袋里嗡嗡作响,身体如经过摔打,地毯上的花纹如万花筒一般看起来倍加眼花缭乱。

赫默从后面走上来,踩在后腰上又将她按了回去。

头顶上不远的地方传来高压脉冲噼啪打响的声音,就近在耳朵上方几寸,空气里有一阵焦糊味。

塞雷娅想起来赫默有一支防身用的电击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拿在了手里,又或者,其实她一直随身携带着。赫默百无聊赖地一下一下按着开关,电脉冲的声音就好像在告诉她,是什么将她刚刚击倒在地,又是什么将在前方等着她。

「我想过,如果有一天那些人在路上堵住我,我就会把这个用在他们身上……你也是和他们一伙的,是不是。」

塞雷娅就像感知到会发生什么,暗暗咬紧了牙,果然一阵发麻的刺痛一瞬穿过了手臂,回过神时小臂前端一阵灼痛。

等那阵疼劲过后,松出一口气,又冷不丁地「滋啪」一声。

看似随意地,电极之间的火花一次又一次刺向塞雷娅。

疼痛越来越清晰,灼烧感层层重叠。指尖,手臂,尾巴上,小腿上,肌肉痉挛,让膝盖无法弯曲。每一次电流刺过,身体像是被按在铁板上锻打,耳鸣轰响。起初她要咬紧牙关来忍耐电击后的痛感,后来只觉得发不出声音,浑身发颤,伏在地毯上狼狈地张嘴喘气。

塞雷娅曲起另一条腿重新支起身体,但赫默的手抓住她僵直的尾根,膝盖打了个冷颤又酸软下去。她扭动着身体本能地试图逃避,又被赫默按住。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任何事』吗?」

黎博利扯住她的尾根,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赫默骑在她的腰上,拨开背上的银发,细细撇去纠结的发丝,让后颈露出来。后颈下方有一小块柔软的皮肤泛着潮红,从那里正散发着属于Omega的烘热而甜腻的橙花香。

柔软的手指抚上塞雷娅的后颈,像要扼住她的呼吸一般。

「我知道怎么让你死,怎么让你活。」

说着,塞雷娅听到电击枪的火花的声音,噼啪作响,光是这声音就让后颈和背上已经感觉到了来自空气的刺痛。

「对你的性命和尊严来说,我和那些腐败的警官有什么区别?」

赫默似乎轻轻冷笑了一声。

塞雷娅还未有余裕去分辨那一声轻哼,腰后一丝针刺般的痛,就令五脏六肺都在身体里搅动着挣扎起来。

「你想逃走了吗?」

一次。再一次。

肌肉如撕裂般疼痛。想吐。即使不咬紧牙关,也喊不出声音。

「不是为了我需要的,喜欢的任何事情吗?」

「你不想忍耐了吗?想逃走了吗?」

「那站起来。反抗我。」

「你这么,强壮,高大,为什么不反抗我?」

「站起来啊,塞雷娅。把我推到地上,杀了我,在我杀了你之前。」

「或者求我。」

「求我放过你。」

「求我停手。」

「你不是愿意做任何事情吗?」

肌肉的紧绷和僵直都几乎到了极限。她开始感到呼吸困难,像离水的鱼一样抬高脸看向自己上方。

金色的眼睛,瞳孔深处寂静无物,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隐约有回声荡响。

「你当然愿意做任何事情。」

赫默喃喃地说。

「但不是为了我。」

瞬间高压带来的疼痛撕裂了塞雷娅的意识,好像又一把尖刀将她钉在地板上。

意识逐渐开始模糊。她又开始下坠,往黑暗深处坠去。她感到身体突然变得轻盈,像一片落叶,被风卷着向着坚硬的土地坠去。



意识掉落到地面上,变成了一枚硬币。

叮当。

硬币竖直旋转,旋转,正反面交替,面值和图案交替,不知何时会停下。

硬币一直在意识中旋转。

如果硬币倒下,塞雷娅就会醒来吗?

不知身处何处的塞雷娅的意识,对着黑暗中无形的硬币思索起来。

是谁,向着天空抛出了硬币,却没能接住,让硬币掉落在地面上?

硬币倒下的时候,会是哪一面?

正面刻着面值。

背面……背面是……

硬币倾斜着,倒了下来。

铛铛铛铛。



醒来时,后脑一阵钝痛,清醒过来的过程像是将整个身体从树海底部的泥沼中拔出来一样艰难。一醒来塞雷娅就大口地呼吸起了烘暖干燥的空气,身体像被粗暴地拆散蹂躏过,每一寸肌肉里都留下了疼痛的余味。指尖还能动弹,可是却连动弹一下的意志都被抽干了,就好像感觉不到躯体的存在一般。

半晌,她才托着沉重的脑袋从地毯上支起上半身来。开足了暖气不太通风的房间里,满是没有散去的信息素,像是苦艾和橙花混合在一起烧成灰烬的药草味,呛得人干咳,背上直冒冷汗,身上却有些发热。窗帘间的天色朦亮,也许是清晨时分。她身上被脱得只剩下一件单衣,盖着毛毯,衣服都被甩落在不远处的地板上。塞雷娅从毛毯中伸长手臂和身体,去勾离她最近的那件牛仔裤。

一个翻身,从毛毯上滚落了一个软皮钱包。

边角虽有年岁的磨损,但却是皮革质地柔韧的上等货。打开钱包,原本应该插满卡片和证件的地方都空空如也。有人将卡片从里面全数拔出,只在里面留下一叠不薄的钞票。

这个钱包被丢在塞雷娅的身上,抖开毛毯时才滚落下来。

塞雷娅有些茫然地捡起钱包。好一会,她环顾了一下房间。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塞雷娅从钱包里拿出钞票,数了起来。

有大面额的整钞,也有一些小面额的零钞,数额相当诱人一些,大概抵得上好几星期的「体面的」收入。

数过后,再将钞票码整齐,放回钱包里。

她在手掌里捏了捏钱包。然后踉跄着爬起来,从地上捡起衣服穿上,把钱包慎重地揣进贴身的口袋里放好。

这是给她的报酬,现钞支付。

代价虽然不小,但总归是拿到了钱。这笔钱是必要的,等她带着这些钱离开这里,她就有一些事情要去办。塞雷娅并不很清楚她将要去做什么事情,这笔钱又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但心底却有一种清晰的冲动,一如窗外逐渐亮起的天光,使夜路也逐渐明朗。

塞雷娅急步走向房门,拉开,闷头冲出去。

公寓里静默无声,窗帘紧闭,夜色被冬日清晨的薄光稀释,朦胧地弥散在毫无生气的豪华公寓中。

塞雷娅在这空气中闻到一阵清苦的味道,一路将她引领到客厅。从长沙发旁走过时,平日整洁无尘的客厅中央,书稿正散乱在茶几和地板上。

长沙发上蜷缩着瘦小的身影,卷着毛毯,酣然未醒。深棕色的睫毛在无意识的梦中微微颤动,睡颜平静,如同白色的树叶被水流托至深谷的湖水中,在微风中缓缓打着旋,舒展出优美的金色叶脉,柔软而无害。

塞雷娅感觉到一个水涡在大脑底部搅动起来,搅起泥沙浊流,直至水面,如水怪一般窜出,捉住水面的白色树叶,似要将它吞下。

她看着那片叶子在漩涡中被撕扯,逐渐向漩涡中心沉去。但水的搅动不会因此而停止,它像一个一旦形成就难以抹消的欲念,吞噬一切,吞噬塞雷娅自己,漩涡中心是永远也填不满的空洞。

塞雷娅鬼使神差地往后退了一步,两步。

然后返身上楼回到卧室中,拉开了赫默的衣柜。

再次回到客厅中时,她手里挽了一条领巾。在衣柜里众多的配饰中,她一眼看中了这条绿色和金色相衬的领巾,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间公寓时赫默所佩戴的样式。

她帮熟睡的黎博利翻过身来,从毯子里抽出她的双手,用领巾将手腕捆在一起。

然后不顾黎博利在深睡和苏醒间辗转沉浮时发出的呢喃抗议声,掀开毯子扔到地板上,爬了上去。

感觉到腿上坐了一个不容忽视的重量,赫默终于睁开睡眼。

和塞雷娅四目相对了几秒,在试图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的时候,赫默终于反应过来,猛然睁大眼睛。

她尽最大努力抬起上身坐起的尝试被塞雷娅抓住手腕一把按回了沙发上。

塞雷娅从上方弓身俯视,看着脸上还残留着从睡梦中醒来的茫然的黎博利,瓦伊凡高大的身材在赫默身上笼下一片阴影。

「睡得不错?」

塞雷娅将领巾余出来的部分绑在了沙发的扶手上。「顺便一说,我全身都在痛,多么激烈的一晚,谢谢您慰问我的感受,我知道您羞于启齿,所以我就替您问候了。」说着,她把绳结绑紧。

「……你想……干什么!?」

「你觉得呢?别误会。虽然我这样说听起来像是在威胁你,但我觉得留点小悬念是为了给我的老板增加一点惊喜和乐趣。在工作中注意细节处理是我以前养成的习惯,毕竟那是一份细节能要了人命的工作。」

「你想……要什么?」

塞雷娅抬起头,赫默正目瞪口呆地盯着她,脸上因为恐慌而毫无血色。也许赫默的脸上一直都是缺少血色的,塞雷娅懒得去回想了。

「这句话应该我问您才对。您想要什么,需要什么,喜欢什么?如果我没能满足我的老板,那就是我的失职。原谅我昨晚无暇二顾,还是说……我记得您好像喜欢粗暴一点的?」

她当然没有忘记赫默那正在自己身下挣扎的双腿,麻利地解开赫默的腰带,将外裤一把拉了下来。

熔岩色的眼睛从上方盯着赫默。

「你不应该感觉到什么了吗?」看着赫默那无知又惊慌的样子,塞雷娅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感受,这里到处都是信息素,『奥莉』,这难道不是Alpha与生俱来的权力。」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进赫默的T恤底下,抚过黎博利的腰际向下伸去。

赫默打了个冷战。在她猜到塞雷娅的手要伸向何处的同时,那只手就已经覆在了赫默腿间微微鼓起的地方。

「别碰我!!」

黎博利爆发出了迄今为止最激烈的一次反抗。

她将一股怒火掷向塞雷娅,但都没有撼动骑在身上的瓦伊凡半分。即使曲起一边的膝盖企图挣脱,而塞雷娅就像捏住一根树枝一样握住她乱踢的脚,扒下遮挡着腿间的最后一层布。

年轻Alpha下身的性器从中解放,在早晨中抬着头,赫默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别」字,就被塞雷娅握住。

带着茧的手指轻轻抓揉着因为一夜的积蓄和怒意而挺起的性器,恰好的粗糙度刮擦着敏感的系带。随着一声几乎不可闻的轻吟滚过黎博利的喉间漏出到早晨微凉的空气中,塞雷娅感觉到性器在手中逐渐变得更为硬挺。

「其实我很好奇。年轻健全的Alpha,比如说你,在床上总该会有些生理反应才对。你都是怎么解决的?以防你缺乏常识,好心提醒,滥用抑制剂对身体没好处。」

赫默蹬了一下另一条腿试图踢开塞雷娅,而塞雷娅不以为意地抓住里她那纤细的脚踝,顺势将腿压向上身抬高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继续说:「那么,你自己解决吗?」就像是体检医生一样语气稀松平常。

作为反抗,赫默将脸撇向一边。

而塞雷娅却没有放过她,低声追问:「比如说,先前大早上你都离开房间去做什么?因为你不喜欢让别人看到你失态的样子,所以你给自己做,嗯?那你喜欢的点是哪里?」

赫默闭上眼睛躲开塞雷娅,但这并没能遮掩住她的惊慌。她一边扭动着身体企图躲开,而不顾自己已经被人紧紧地捏在掌心里的事实。胡乱闭紧的眼睛就像能把一切可怖的鬼影都关在眼帘之外,而将小小的孩子闭塞在眼前无知的黑暗中。塞雷娅的手上没有停下,尽管机械般的套弄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技巧,但年轻又敏感的Alpha的身体却在挣扎中开始绷紧,顶端开始吐出晶亮的液体。

「感觉到了吗?」

塞雷娅俯低身体在赫默面前轻声说道,握着她的手放慢了速度,有意地摩擦着那几处敏感处,听着喘息抑制不住地从鼻息中漏出,看着身下年轻的Alpha忍不住在扭捏中反弓起身体,昂起头,黎博利纤细的喉咙上下滚动着。

Alpha开始呜咽,呻吟一次又一次从咬紧的唇边溢出,褐色的刘海散乱在染上粉色的面颊和耳垂上。她扭动着被绑住的手腕,一边小声求塞雷娅停手,颤抖中夹杂着无措和惊恐,塞雷娅看在眼里,却视而不见。

「你可能弄错了一件事。我不适合这项工作,并不代表我在这种事情上就全无经验。可能缺少一些趣味性,但会实用。至少不像你,逃避自己的身体,毛还没有长齐就想装成大人的样子,在这种游戏里寻找乐子。那作为负责任的大人我应该先给你上一堂实训课。」

当黎博利微微张开嘴寻求着氧气,身体再次绷紧,塞雷娅终于,并且过于恰好地停了下来。赫默不知所措地仰头看着塞雷娅从自己身上下来,琥珀色的眼睛从凌乱的短发中露出,眼睛下面有着湿润的痕迹。她的身体就像悬在悬崖边缘只差咫尺,颤抖着渴求一跃而下的解放,但心底却恐惧着自由下落中的无助。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

塞雷娅扯过茶几上的几张纸巾擦掉手上黏糊糊的液体,一边从赫默身上下来,不紧不慢地说。

「刚刚的是给昨晚的返现优惠和特别赠送的下次服务的先行试用。剩下的,你可以付钱,或者,劳烦你自己解决吧。」

她丢掉纸巾,给赫默从沙发上解了绑。当黎博利抱住身体在沙发上蜷成一团时,听到脚步声逐渐走远,拉开门,然后砰然关上。

一切又回到寂静。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