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午后的煦日在钢铁的城市里反射着炫目的光,整个世界都开始在夏季逐渐升温的热气中熔化。
塞雷娅在钢铁背面的阴影中跋涉,就像在沙漠中跋涉的旅人。毗邻喧闹的商业和工业中心,居住区街道上的乔木在人行道上洒下一片片宝贵的清凉。
城市地图导航可能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她从大学的校区导航到这条街道上,在看起来最近的巴士站下了车以后,地图给她规划了一条看起来不可能可以通过的路线。经过建筑和建筑之间的夹缝小路,经过地下步行隧道,经过半封闭半开放的公园的中央广场,终于她站在了这里,一个被绿色低矮树篱包围的门户花园的前面,就像寻找黄金的探险家最终站在了海市蜃楼的土地上。
塞雷娅从树篱上探头往里面看。
在海市蜃楼的庭院中央,小小的彩虹辉映在花园水管喷出的水流之中。而手持彩虹的信使,她正赤脚站在青绿色的草坪上。
她像是初夏里一根幼年的树,轻盈而且纤细。阳光从后方穿过枝叶,落在低低扎起的棕褐色头发和耳羽簇上,白色的T-shirt和瘦削的肩膀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幼年的树在春季抽出的枝桠,于夏季蓬勃生长。看起来如此脆弱易折,但根须却早已深深扎入土壤之中,直到土壤之下城邦的根基,在那里缠绕生发。
她抬起头来,毫无装饰与遮掩的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塞雷娅,却好像在望一个遥远的地方。
远处城市的噪音隐隐约约,那是城市钢铁心脏的剧烈搏动,替代了夏季错落起伏的蝉鸣,在塞雷娅的胸腔里,喧嚣尘上。
厌恶起了这个用字典里的词汇堆砌而成的世界
如在万花筒中 八月的某个早晨
Sparkling
I.
期末时期的尾巴,夏日的暑气开始蒸蒸而上。谁也没有了出席春季学期最后一两节课的心情,反正结课无需考试,都早早地找借口从课堂上逃脱,公共课的阶梯教室里学生寥寥无人。在这样的时节里,当听说塞雷娅特地请了昨天下午那门的最后一次课的假,就是为了去收拾暑假前的诸多手续问题,缪尔赛思今天走进教室的第一时间就赶到塞雷娅面前嘲笑她。
哎,全勤记录在最后一节课上泡汤了呢,真是遗憾。
尽管大学里一门课的全勤记录并没有什么用,但缪尔赛思知道,好学生塞雷娅宛如强迫症一样在乎这个。
「然后呢?你的夏季讲习和暑假留宿的事情搞定了吗?」
然而塞雷娅沉吟了一阵,似乎在谨慎地寻找回答的话语。由于思考得有些久了,缪尔赛思不胜其烦,在她眼前挥了挥手。终于,塞雷娅缓缓地说道:
「你知道,赫默教授有个女儿吗?」
缪尔赛思吃了一惊:「你是在问我吗?」
「这里和我一样导师同为赫默教授的,不就只有你了吗?」
「我也不会闲到到处打听导师的私事啦,我怎么会知道。」缪尔赛思耸耸肩,「但他办公室书架第三层上面确实有一张全家福,我猜上面那个小女孩现在应该上中学了。」
可这和你的那些暑期申请又有什么关系?
塞雷娅若有所思,像是在思索的中自言自语,可在话要出口时欲言又止,随即沉默不语。只有缪尔赛思在一旁煽风点火,想要诱使她将闷住的那口气那些话,一五一十地吐出来。
而塞雷娅却独自沉浸在昨日的回忆中,回忆的路径从那黑色建筑之间的白色街道开始曲折前行,寻找着现代新都市和古典旧城镇的夹缝中的那座绿色的门前花园。
塞雷娅在门口四顾,希望找到某个挂着这家人名牌的地方。最后她在花园入口前发现了一个塞满广告传单的木制邮箱,红漆在日晒雨打中斑驳剥落,露出粗糙的木色。在看起来要被传单撑爆的箱门上,她看到了一块小名牌,白底黑字地写着她要找的人的姓氏。
塞雷娅迈步向院子中走去。
「请问……」
然而猝不及防,棕发的小黎博利调转花园水管,在塞雷娅的面前喷过一道水幕。
塞雷娅紧急后撤一步鞋子才没被打湿。
年轻的黎博利少女表情疏离而且警觉,眼睛就好像正在空气中投影『不欢迎上门推销』几个字。
「我来找赫默教授……」塞雷娅弓起身体缩起脖子,努力让自己天生高大的体格看起来和面前的黎博利少女一样平等而无害,尽量用缓慢又柔和的语气说道,「我有点迷路,不太确定他是不是住在这里或者附近什么地方……」
为了提高可信度,塞雷娅麻利地卸下背包翻出几张打印的文件,一边翻找一边解释她是赫默教授的学生,有一些很急的文件需要教授签字这件事。
终于,黎博利少女在草坪上丢下还在冒水的花园水管,随意地用Tshirt下摆擦擦手上的水,赤脚踩着白色的砾石路走到塞雷娅面前来。
从塞雷娅手里抽过拿几张文件,她看了一眼表格,
「塞雷娅?」
她读瓦伊凡的名字时,故作一些口音和腔调。
琥珀色的眼睛抬起来瞄了塞雷娅一眼,然后又将表格拿近到眼前,看了一会。
「我父亲不在家。」她说,「不在哥伦比亚。」
这让塞雷娅心中的一些不详的预感开始应验。
「我听说教授在暑期开始的时候要离开哥伦比亚去参加短期学术访问,但没想到这么……快。」
大学的暑期要在这周末才开始。
「当他们两个听说学术访问的地方是一个南部海边小镇,提早三天就打包好了行李。」
「教授没有说他要提前离开。只是,只是他的课结束得早,好几天都不在办公室了。」
「直到他们拖着行李要出门的那天早上,我也不知道。」
塞雷娅茫然地往远处望了一会,日光让她眩晕,她无助地撑着额头挡住那阵眩光。黎博利少女向她挥了挥那几张表,问她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东西。如果塞雷娅需要的话,小赫默表示可以替父亲在上面签字。
不,不。这可不光是签名的问题。塞雷娅摆了摆手。这要怎么令少女相信,她父亲和塞雷娅做好的口头约定。塞雷娅本以为今天来,会见到有一两天没去办公室的教授,拿到这些夏季讲习的手续签字,并且定下她搬入这里的时间,然后教授将塞雷娅介绍给他的家人,让大家都认识这个接下来要叨扰这座房子好几个星期的大个子瓦伊凡人,几天后塞雷娅就可以直接提着行李上门,到那时他们早就见过面打过招呼,没有生疏与尴尬,万事顺畅融洽。
现在,一切她认为井井有条的计划,都被打乱了。塞雷娅深深叹气。
「父亲提起过你。他说有一名成年的学生会在他们出门的这段时间来照顾我。」少女身材矮小,正好可以从下方窥看见塞雷娅想要向着朗朗日光遮掩起来的尴尬与苦闷的表情,「所以就是你吗?那个参加夏季讲习却忘记申请暑期宿舍结果无处可住的人?」
「暑期宿舍的申请开始得比夏季讲习的申请开始得要早,结束得也早,这不合理。而且有段时间我忙于教授的课题,太忙了,忘记了其它事情。」
那可真倒霉。黎博利少女淡淡地说道,对塞雷娅的辩解和境地毫无关心之意。她似乎只在意捏着的这叠表格,又在塞雷娅面前挥了挥,催促塞雷娅决定需不需要她在这上面签名。
可是这合法吗?塞雷娅显然有些犹豫,这就好像,也许教务人员不会特地核查教授的签名笔迹,加上教授确实早就同意了要给她的夏季讲习申请签名,即使教务打电话给教授确认,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即使如此,即使此时此地这件事无第三者知晓,代签这事情总是让塞雷娅有种作弊的感觉。
「我有赫默教授的代签授权。」少女用一种老成的口气说着,「而且我不会签得那么潦草。」
没等塞雷娅仔细问清楚这事情的真伪,她就催着让塞雷娅找支笔给她。签字的时候她的头弯得很低,离纸面很近,将纸张垫在手掌上,但却从容地运着笔尖。
「好了,拿着。」
少女像完成了一个目标一样,昂着头,潇洒地将被压出折痕的文件和笔推回给塞雷娅。
她的眼睛里正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就好像早晨迎着日出的露珠。
塞雷娅离开得仓促,手续的截止时间在追赶她的脚步。塞雷娅从少女给她指的方向连续拐过两个巷角,回过神来时,已经置身于钢铁车流的大道上,正有一辆前往大学的巴士在路边的站台上卸客,她想也没想就跳上了车。等巴士启动时,她回头去望,在街道的人潮中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来时的小巷路口。也许她从没有找到那个正确的地址,也许是恶作剧的少女捉弄了她,也许那座花园就是她热昏头的幻觉。她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空调出风口的冷风拍在她的脑门上,才让她在恍惚中想起来,展开手里捏着的那几张折皱了的表格。签字栏上潇洒的笔走龙蛇乍一看确实与教授的签名有八分形似,但缺乏飘逸感的圆润笔锋又显得拘谨与乖巧。她眼前浮现少女的低头签写的模样,谨慎而专注,小小的鼻尖几乎要碰到纸面上去。如果那座花园只存在于她的心底,而这张有签字的表格是通往那里的唯一门票——塞雷娅像那少女一样将鼻尖凑近纸面,视线描摹着黑色签字笔迹,自私地想将这张门票据为己有。
就让这座花园暂时存在于她心底,她把表格收进背包最里面,暂存上永恒的三十分钟。
不与任何人分享,让上课开始的信号把缪尔赛思赶去教室的另一个角落。缪尔赛思是不会与她坐在一起上课的,正好塞雷娅也并不想左右有旁人在。她会在讲师转身推动黑板写板书的时候悄悄出神,而塞雷娅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她在走神,否则他们都会看到她脑海里的那座花园,就好像投影在幕布上一样清晰。
从睡眠中醒来时,不知道怎么就回味起了昨天交完最后一门作业的满足感。那满足感反复咀嚼久了,开始生出了假期第一天的慵懒的无趣。塞雷娅睁开眼睛,床头闹钟指着和平常一样的时间,夏令时的晨光却日渐耀眼。
地板上放着昨晚匆忙收拾了一半的行李,还剩下一些日常用品要等洗漱完后才能收拾妥当。学生们被允许在宿舍待到下午四点,但是通往宿舍公共厨房的走廊却早已静悄悄。同舍的舍友或是昨晚狂欢到半夜依然宿醉在床,或是早早就回家度假。暑假来临前他们在厨房里寒暄性地闲谈,一边用叉子刮着盘底的酱汁一边问起暑假的打算。旅行或者实习或者毫无计划,都比夏季讲习要显得更有可聊之处。多努力啊,他们敷衍地赞叹,所以就是那个这个讲习除了在暑假上课你们还做什么?不止是上课,塞雷娅回答,她还要帮讲师整理资料和作业。所以就是有点像助教是吗?是的,有点像助教。哇那可听起来太棒了,至少不用被家里人天天念叨,或者被拖去某个亲戚在叙拉古北方小城的老宅子里一整个夏天都在无聊的虫鸣中度过。你来这里……是第三年了吗?大学期间还打算回家吗?你家在哪里来着?
家。塞雷娅说,家太远了。
不划算。
平常堆积在厨房水槽里的脏碗碟,今天都在橱柜里塞得满满当当。她给自己接了一杯水,开始寻找自己用来泡麦片的碗被舍友们的锅碗瓢盆挤去了哪个角落里。
在用微波炉热牛奶的时候,塞雷娅似乎听到了门铃,颇有节奏地响了一声又一声,却并不慌忙催促。也许是有人考完试后在酒吧里彻夜喝酒看球赛,早上醒来才想起今天就要被赶出宿舍的事情,却又不幸地把钥匙忘在了卡座的哪个缝隙里进不了门。然后便一边无望地按着门铃一边挤在门口醒酒。如果不给他们开门,而心爱的球队又输了昨晚的比赛,他们甚至会试图扒着一楼塞雷娅的窗户从外墙往楼上爬,丝毫不顾虑是否会失足掉下来摔断几根骨头。住在楼上的几位傻小子确实干过这样的事情,总是在第二天有涵养地为他们给塞雷娅添的麻烦道歉,互相笑笑当无事发生,但在下一次重蹈覆辙。塞雷娅倒是想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吃个教训,一边不紧不慢地抱起泡好牛奶的早餐麦片慢悠悠地去应门。
开门后第一句应该如何问候?询问比赛的比分有时候就像询问女士的年龄一样失礼。塞雷娅拉开门,寻找着那几张像是遭了难一样的脸。
但她一无所获。低下头,只看到一个比她矮上许多的娇小身影,站在台阶上屋檐投下的阴影中。
「您好,早安。我找……」小小身影将大墨镜往下摘了一点,琥珀色的眼睛从下往上,越过草编的卷边帽檐看向塞雷娅,就像努力地把她看清楚,然后又重新戴上墨镜「哦,就是你。塞雷娅。」
就是你,塞雷娅。
她又把塞雷娅的名字说得故作腔调,像是在模仿哪里的方言,贴心地要为塞雷娅带来一丝亲切感。
塞雷娅有些惊讶,但如果要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就难免变成对黎博利少女的聪明才智的粗鲁无礼。她本该倚在门框上,从容不迫地吃着早餐麦片,摆出无所谓的样子来迎接宿醉又输球的球迷小子们,但现在抱在胸前的麦片碗让她变得傻气起来,连让勺子磕到碗边上的噪声都徒增尴尬。
少女礼貌地询问塞雷娅能否进门,塞雷娅用干涩的声音说着「请进」,侧身在狭小的门廊让出道路。她一边说着谢谢,可是经过塞雷娅身边的时候,踮踮脚尖看了看塞雷娅碗里的麦片。
坐落在旧城区的联排公寓封闭又黯淡无光,走廊在白日里也要靠一盏顶灯照亮。要说有什么好处,就是偶尔会有小小的鸟儿愿意飞落窗台报晨,为一夜沉闷带来外界清新的生气。当天际鱼白,塞雷娅手边也无可以招待自然来客的面包屑,只在睡眼朦胧中看着那些小生灵鼓着小小的身躯,在窗台上端庄地踱步。
塞雷娅捧着麦片碗,跟着小赫默的身后通行在树洞一样狭窄又昏暗的走廊中,几度想要提醒她地毯上有几处凹凸不平,这座老房子有太多不宜冲撞的腹中心事。但小黎博利像是有着新手幸运的庇佑,恰好地避开了每一处陷阱,塞雷娅便又将这些好心的提醒勉为其难地咽了回去。
塞雷娅将她引到厨房,这里还算敞亮。她环顾了一圈,将目光礼貌性地在几处没什么亮点的角落短暂停留,然后又望去别处。最后望向塞雷娅时,似乎想起还未脱帽,少女又低头伸手取下精巧的遮阳帽和墨镜拿在胸前,轻轻晃动脑袋,将黎博利人的蓬松褐纹短发松散在光亮中,抬手理了理几缕不太听话的刘海,才抬起眼来重新看向塞雷娅。
那诚挚郑重的样子,让塞雷娅也不自觉挺直了腰,报以同样肃穆的目光。
「您的行李收拾得怎么样了?」
嗯,差不多了,还差几件东西。
她随和地点了点头,又转过头去在别处打量,纤细的手指在胸前捏着那柔软的帽檐。
「请不用拘谨,享用您的早餐。」
就像要给塞雷娅留出足够的空间,一边说着,少女往厨房深处走了几步,去观看那里的一体式烤箱炉灶。趁她转过身去时,塞雷娅往嘴里塞了一口牛奶麦片。也许塞雷娅确实应该坐下来,慢慢吃,一边寒暄,为今天就要提着行李上门叨扰铺垫一个平滑的过渡,在接下来的假日开始前增进一些互相了解。也许像她那样聪明的孩子能从炉灶的焦痕上看得出这群大学生日常喜好的食物与烹饪水平的糟糕程度,自嘲式的介绍总能带来一个轻松的开头,即使他们不会碰面,在此介绍这宿舍里糟糕出了风格的各位舍友又有何不可?塞雷娅向餐桌旁靠近过去,打算放下她的麦片碗,从角落堆叠的椅子里搬两把下来,自然地放在少女回过身来时就可以看到的地方,然后自然地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下,继续吃这碗麦片。
而没等这麦片碗放到桌上,少女就说道: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塞雷娅唏哩呼噜地吃起了麦片,从没有吃得这么快。
太阳开始烘烤马路,砖面人行道像是松脆的坚果饼干,柏油马路则如同奶酪蛋糕。囫囵吞下的早餐麦片那未能在热牛奶里充分泡开的甜味,如今随着饱嗝翻涌上来,缠绕在舌根久久不散,被炙热的阳光烘得在口腔里发腻。
她们走路去,塞雷娅自然是拖着自己的行李。路不远,少女这样说了两三次。但于塞雷娅而言,她全然不知东西南北,就好像是第一次走过这片街道。她和那天一样,跟随这温热的西南风行走在白色的街道上,向导总是用轻快的语气暗示她,不远,不远,但路却那样迷糊曲折,将她带向难以置信的方向。在前面引路的小黎博利更像是雪藏了整个春天的精灵,白皙的皮肤和米白色的衣服在夏日白色的阳光下不真实地散发着光芒,要将她引向海市蜃楼的终点。
不声不响地拐过第二个街角,我们到了,黎博利少女说着穿过黑色的马路。塞雷娅才看到路的对面是有着翠青色草坪和烫白砾石路的院子,门口竖立着掉了漆的红色木制邮箱。那花园背后一眼能望见钢铁色的天际线,在昼光弥散的霾雾中如同黑色锯齿一样丛生。前几日对她来说还真光实景的世界,今天仿佛变成了平行时空的幻境。而昨日只暂存在脑海中的海市蜃楼,今日已然是触手可及的绿洲。
这倒错感让塞雷娅一时恍惚。
她们从砾石路上穿过,少女在台阶下脱掉凉鞋,踢掉了凉鞋里夹进来的砂石,光着脚轻盈地走了上去。宽阔的台阶并不高,连拉带提塞雷娅可以将行李箱搬进屋里去。可是门一关上, 门上的玻璃窗只透进院子里亮光的热度,却透不进风,玄关就变得闷热起来,空气那么沉重,能拧出汗水,行李箱也显得尤为粗笨。你的房间在楼上,黎博利的少女站在楼梯上这样说时,她知道,她还要将箱子拖上楼,以免拂了人家领她去房间的好意。
这只小鸟可只知道自己在前面走呵。但要说的话,塞雷娅也不忍心让那纤细的手臂帮自己分担这些粗苯的重量,在楼梯上重心东倒西歪地磕磕碰碰。
上了楼梯,在走廊尽头还有一道小楼梯。看得出上面曾是被用作储物间的闲置小阁楼,斜顶的天花板和房梁让房间看起来像是某种饲养鸟类的巢房。这里先前用来存放什么?塞雷娅不会这样问出口,但阁楼中的空间还算宽敞,让她好奇是否有些什么庞大的蒙灰物件因她的到来而被清扫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煦风带着光从窗口吹进来,汗珠悄悄落进鬓角里时感到了一阵拂面的凉爽。
我们清扫过了。小黎博利着重地用了「我们」作为代称,像是作为这一家人包括墙壁与木梁与窗玻璃的代表,热情地欢迎塞雷娅的到来。床是新铺的,窗帘是新换的,置物架吸过了尘,房梁上也扫过灰。然而她环顾房间的这劲头,比接下来要在这里住上几星期的塞雷娅更显得满意。
塞雷娅没有什么不满,感谢的心情也真心实意。谢谢教授,还有你们招待我住在这里,真的,真的帮了大忙,不然我这个夏天就要露宿街头了。她放下行李,跟着从房间退出去的少女身后,追着她表达这些感谢。「我叫塞雷娅,不过你已经知道了。」塞雷娅说道,当她说起自己的名字,还是地道的哥伦比亚通用语,不带什么腔调和口音,「如果这段时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说。」
「欢迎,塞雷娅。」
少女的目光是诚挚的,可是声音永远像羽毛一样轻飘飘,比同龄人都显得老成的声音和语调让话语变得漫不经心,随时会乘风消失无踪。
「你可以在房子里转一转,随意使用。如果你要出门,鞋柜上有备用钥匙。我要去睡了。」
塞雷娅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们的作息有点不一样,也许你已经察觉到了,父亲的课总是从下午和傍晚开始。这里要说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只要白天没有太大的声响就好。」
少女信步向着二楼走廊另一端的房间走去。走过一半的距离,才又想起来似地转过身,刚要说什么,又发现忘记取下遮阳帽,便又整理了一下褐纹的蓬松短发。
「我是奥利维亚。」
帽檐下原本白皙的脸颊和胳膊上露出被阳光烘晒的淡淡红晕,这才让塞雷娅相信她不是穿行在光之中的精灵的幻体,而是闪耀着勃勃生气的身躯,柔软又青涩,那稚嫩的生气不需要絮叨的前奏作为夜色的过渡,总是突然绽放出光芒,像是夏日里早晨忽然变得透亮的天空。
「晚些见吧,塞雷娅。」
奥利维亚穿过走廊而去了,待她消失在房门后面,塞雷娅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在楼梯口就能望见那闭上的门,门上挂着树木的年轮状的门牌,枝叶的装饰是崭新的翠绿,上面写着,奥利维亚的房间。
TBC